席德衝向楼梯,朝楼下奔去。
但娜维卡一到楼梯口就停下脚步。
「好、好高,好可怕。」
观星塔的楼梯是螺旋状的阶梯,绕着建筑物的正中央螺旋而下,虽然阶梯设有矮扶手,但扶手旁没有其他遮蔽物,向下一看就能看到一楼。如果一失足跌出矮扶手,恐怕会在瞬间跌落一楼。
娜维卡光站在楼梯口就双腿发软,她扶着扶手,努力将注意力放在下一阶楼梯,而不是旁边高的吓死人的画面,但她的行走速度依然快不起来。
她才走不到十阶楼梯,就已经看不到席德的身影了。
「席、席德先生……」
娜维卡也不知道自己跟上去能帮上什么忙,但九逝就在附近,她无法什么都不做。
丽兹可能会失去精灵,失去记忆,或是受到更深的伤害啊。
一想到这点,娜维卡就一步步踏出脚步。
然后,快到达四楼时,娜维卡听到向上的脚步声。
她停在四楼,喘口气。
「叩、叩、叩、叩。」来人轻快脚步声响在安静的旧塔中回响。
「请、请停下脚步,新塔好像出事了。」娜维卡说。
「是啊,那里现在肯定是一团混乱。」他走上四楼,停在娜维卡的面前,轻声说。
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他的姿态,让娜维卡想到大雪中的白樺木,他的肤色苍白,身材高挑却纤瘦,头发浓黑如墨水,瞳孔也是黑色,但彷彿蒙上一层薄雾一般,闪耀着灰白的光芒,让人难以看透他的心思。
他穿着纯黑的装束,宛如丧服一般。
娜维卡觉得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请问我们见过吗?」
「我一直都看着你。」男子恭敬地朝娜维卡行礼,「知道你的消息让我太高兴,所以提早来见你了,娜维卡,或者我现在应该叫你恋爱?」
男子朝娜维卡一笑,娜维卡从来没见过这么怪异的笑容。他长得颇英俊,但笑着的时候,眉毛却向下弯,嘴角也呈现怪的弧度,看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藏在那笑容当中的情绪绝非善意。
席德先生人呢?娜维卡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听到他远离的脚步声。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伸长脖子,往下面的阶梯看去。
席德倒在三楼的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席德先生!」娜维卡尖叫。
「哎呀,被发现了。」男子感到惋惜,「早知道就该把他踢远点。」
「是、是你?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怕他来打扰,所以拿走了他身上的一些东西。」
男子拿出一根封起来的试管,里面装着鲜红色,那像是血液又像内脏。
「呀!你、你拿走了什么东西?」
娜维卡对上他的眼,突然觉得自己彷彿面对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般,感受到远比站在高处还要更危险的恐惧。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娜维卡头皮发麻,浑身颤抖。她想起在监狱里,莉莉亚对她说过的话──
──看着他,你会祈祷自己从没和他对到眼,甚至忘记他的存在。
娜维卡用乾哑的喉咙说出:「无、无色,你是无色?」
「真是个大嘴巴呢。下次见到莉莉亚跟紫,得好好招待他们了。」无色发出鄙视的哼声,彷彿那两人只是小虫,伸出脚就能踩扁。
「呜。」
娜维卡想逃,双脚却因为发抖而动弹不得。
我必须赶快带席德先生去医院。
为什么无色会在这里?九逝不是在新塔吗?
我的魔法这么差,来找我做什么?
无色察觉娜维卡眼中的恐惧,像是要让娜维卡放松似地,再度笑了笑。
「重新向你自我介绍,是的,我是无色。」
无色拿出一本书,那本书就像足跡之书一样,蕴含着古老的力量,书页当中记载的不只是文字,而是其他不具实体的东西。
娜维卡听到书页传出哭声,各式各样的哭声。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求救的、悲慟的哭声。
有那么一瞬间,娜维卡以为无色手中的不是书,而是囚禁眾人的炼狱。
「哎呀,真吵,别打扰我跟娜维卡啊。」
无色往书上敲了下,其他的哭声嘎然而止。只剩下一个微弱的哭声。那是一个小女孩的抽泣声,那是彷彿哭乾所有眼泪一般,破碎又悲伤的喉音。
「找到了,娜维卡在这里。」
无色抽出书籤,翻到特定的一页,将书翻过来,展示着那一页。
「这是最重要的页数,所以我特别做了记号。」
白色的书页上,写着扭曲的黑色文字。娜维卡从未见过那种语言,但她看到书页上写着她的名字。
──娜维卡。
字跡略显稚嫩,是她小时候的签名。
「这、这是我的哭声?」娜维卡虽然爱哭,但在她的记忆中,从没哭得这么掏心掏肺,更没有见过无色的印象。
难道我的记忆曾经被夺走吗?娜维卡的胃部紧缩,浑身冒汗。
是什么时候?是什么记忆?
「那个时候真是开心啊,今天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呢?」
无色举起右手,身上飘出燃烧纸片般的片状灰烬。
那个灰烬是什么?娜维卡知道那绝对不是魔法光。
魔法光总是闪耀着温暖的光芒,像是要将喜乐带给世界一般。但无色身上的灰烟却飘着毁灭的气味。
──它会带来灾难。
娜维卡的大脑发出危险的讯号,要她快走,但她太过害怕,身体动不了。
无色喃喃唸着:「我们从胸口感知世界……」
接着他将手放到胸前,抽出棒状物。
「咦?」
娜维卡震惊不已,她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从胸口抽出魔杖的魔法师,没想到无色和她一样。
这表示无色每次抽出魔杖也感受到和她一样的椎心之痛吗?
等等,那是魔杖吗?
无色的魔杖几乎透明,飘出阵阵灰烟,娜维卡只能从灰烟中捕捉到魔杖的轮廓。那隻魔杖的形状比娜维卡的魔杖更加破碎,彷彿腐化中的枯枝一般,又细又残破。
「我们好好聊聊吧,娜维卡。」
无色笑着,嘴角吐出灰烟。
灰烟当中,混杂着某个黑色的阴影,让无色的身影看起来更加扭曲。
「快逃、必、必须快点逃啊。」娜维卡大口喘气,敲着自己的双腿,「笨蛋脚,快点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