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聊了会家常,她坐到日头偏西,便要回去了。
吴炳西要起身送她,她却又想到一事:“师父,我大伯父写信给我,让我尽快去京师,庆安也想让我尽早去找他……”
她仰着一张小脸望着他,那眼像小孩子等着大人帮忙拿主意似的。
吴炳西一愣,随后点头笑了笑:“也对,我们岚儿也是大姑娘了,总要有人给你做主,帮你寻个正经婆家。那你便早日启程吧,一个人住在府里,耽搁久了惹人闲话。”
青岚似是有些失望,低低地唔了一声。
她已经翻来覆去地权衡过,她与庆安相依为命,互为倚仗。她去京师于她们二人而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但她还是盼着师父能想个什么办法让她留下来。
拖着步子走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
“那徒儿此去,不知再见师父又是何时……徒儿便在此向师父拜别吧。”
她垂着眼帘,一撩袍子,双膝跪倒在他脚边。
面前是一件再熟悉不过的外袍,她从小就见他穿,竟然一晃已经穿了这么些年,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了,但袍角的斓边上几条错缝的线还在。
这几条缝线的模样她记得太清楚了,早先她只有一丁点的个子,就常抱着他的膝盖仰头看他,求他各种各样的事情。
她最常说的是:“师父,岚儿累了,不想练了。”
这时候他就会抚抚她的头顶说:“好,那咱就不练了。”......
她看着眼前洗旧的袍角,年幼时的点滴一件件回忆起来,却发觉好多事情都已经变了。
父亲已经不在了,师父如今也不要她了。以后还有谁会疼她、护着她?
“师父……我其实不想去京师。岚儿不想去。”
她一把抓住了眼前的袍子,眼泪如细细长长的珠串,坠下来打湿了袍角。
一只宽厚粗粝的手抚了抚她的脑后。
“......师父知道。”
......
吴炳西送青岚出了衙门,才一脸怅然地走回来,迎面看见面无表情的小路。
“她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小路冷声问道。
“不必在意,她就要去京城了。她和你一样,都只是孩子。”吴炳西摆了摆手。
小路哼了一声:“戏演多了自己也当真了吧?你清醒些,她又不是你的孩子。”
吴炳西:“小路……”
小路也不应他,径自回了房。
*
翌日,青岚便带着纤竹、紫雪、白嬷嬷启程去了京师。几个老仆留在蓟州看家,刘管事带着几个小厮陪她们一同上京。
车帘撩起,青岚垫了个枕头,躺在车里,盯着窗外白惨惨的天看,话也没有一句。
纤竹觉得小姐话比她还少,实在不正常,颇有些担心,好在进京之后,小姐的精似乎好了些,至少不怎么躺着了。
青岚不知小丫鬟在为她忧心,胳膊垫在窗户上往外瞧。
京城熙攘喧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道路两旁店铺林立,半空中接旌连幡。一路望过去,什么绸缎庄、粮米店,茶叶铺子,不一而足。沿街都是些卖瓜果零食的和一些小手艺人,各地口音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她一眼瞧见个卖熟梨糕的推着个小车站在那儿,那小蒸锅呜呜地叫,米香四溢,便即刻让紫雪下去买些来分着吃。
这东西她小时候是见过的,祖家的胡同口就来过这么一个卖熟梨糕的。可那时父亲在灵堂里跪着,祖家的人又不让她出去。她想让人替她去买,又没人搭理她这个外来的小姐。她口水流到肚子里,眼巴巴地看着那人走了也没吃上一口......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能为自己做的小孩子了,祖家即便有什么不喜欢的事,她也总有办法应付。
紫雪买好了糕,递给她一块,她一口咬到酸甜的梅子酱,精渐渐振奋起来。
就在停车的这会功夫,一辆青帷马车从旁边经过.
青岚一眼瞥见车里的人,还来不及唤他,那马车就过去了......
“四爷,这条街过去,往南再过一个胡同就是黎大人的宅子了。”
青帷马车里,徐智说道。
车帘撩着,许绍元往外望了望:“如此接近闹市,不似他的做派,他平日里可是什么都躲得远远的。”
“您说的是。黎项正这些年对朝堂的事装聋作哑,空占个阁老的位置。听说他几年前给皇上举荐了一位道人,此道人颇得圣宠。皇上还赞黎阁老举荐有功,又赏金子,又赐宅子的。可是最近,不知道那道人哪儿得罪了皇上,皇上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召见他了。”
“嗯,皇上看着不管事,却想把一切攥在手里。但凡是他拿定的主意,半点不容人置喙。那褚道人借着扶乩之名妄议朝政,自然是触了逆鳞。也亏得他还算聪明,知道及时闭嘴,这才保了自己周全。”
“那黎大人岂不也是一只脚踩在了悬崖边,”徐智见四爷今日愿意多说几句,便想往下问问,“他一向明哲保身,又是此等多事之秋,太子的事他如何肯相帮?”
许绍元一笑:“他的确是只老狐狸。但他也是三朝老臣,身居高位。最重要的是皇上认定他不结党,朝廷上下觉得他不偏不倚,所以他便是最佳人选......何况,我还有旁的事要问他。”
他说着看向徐智:“他家的三公子,去年及冠了吧?”
徐智一怔:“......这小人不知了。”
黎宅不远,他们二人说不了几句话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