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嘉垂眼望楼底看了一眼,不知是想到一些缠绕在身上的流言还是出于害怕,浑身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嘉嘉,你听我说。”她又贴着她的手腕往前拉了一寸:“偶尔软弱不要紧的,偶尔掉眼泪也不要紧的,哪怕被人诬告被人质疑也没关系,但是不要怀疑自己,跳下去只有短暂的声响,只要活着,我们就可以永远发出声音。”
她呼吸频率变快,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沉默了片刻之后,阖眼,眼泪决堤。
“师姐,你不明白。怎么会没关系?那是凭我自己实力拿到的国奖。他们凭什么质疑我?凭什么把一个又一个恶意的猜疑安放在我的身上?凭什么?”
两人离得很近,她睫毛轻瞬,轻声地安慰她:“我怎么会不明白?”
五年了,许听晚惊叹于造谣手法一点没变的同时,又心疼冉嘉重蹈覆辙地经历了她曾经历的事。
冉嘉挂着眼泪,茫然地看向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的程度不亚于冉嘉:“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经历的一切,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是一个不愿意把软弱说出口的人。但是后来,有人跟我说,宣告自己的软弱,正是强大的表现,于是,我开始正视自己经历的一切。”
“什么?”冉嘉显然不知道那些发生在许听晚身上的事,又或是说,许听晚从未跟别人系统地提起自己的过往。
刮了好半天的风突然轻了下来。
此时哪怕隔着好几个不锈钢晾衣架,站在天台门外的人也能清晰地听见许听晚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最早从小学课本那儿习得才华偏见,因为课本中男性优秀人物总是多于女性优秀人物,让我在一次又一次地争吵中落败。”
“初中的时候,我因为发育太好而遭人指点,夏天不敢脱外套,跑步总是含着胸,听着他们自以为优于常人的黄腔,为自己说话都成了一件羞于启齿的事。”
冉嘉无声地张了张嘴。
在今晚之前,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人有过这样的经历。
“那初中毕业之后,是不是就好多了?”
毕竟在那儿以后,同学们的三观逐渐定型。
可是许听晚却摇了摇头。
“后来我上了高中,第一次了解到什么是社会期待。正如长大后提到科学家就会想起男性,提到家务就会想起女性一样,她给我们提供了一套看似理想的职业模板,却剥夺了我关于科学家的想象。那一年文理分科,我父母说学文稳定,适合女孩,我为此跟他们吵架,憋着一口气,叛逆地选了谁也不看好的理科。”
“就这样高考结束,我满怀期待地等来了我的十八岁。十八岁会是什么样的?”
她顿了一下,喉咙哽咽,思绪游走。
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地阐述自己的经历,说到这儿,尽管觉得已经没这么困难,却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在我看来,十八岁是一个未知数,它被放置于任何一道方程式中都能求出不同的解,它可以是各种各样...但我没想到,迎接十八岁的会是一个又一个的黄色谣言,会是一个锈迹斑斑的牢笼,把我圈在一个怎么走都走不出的怪圈。”
“师姐...”这个时候,冉嘉的注意慢慢地被她吸引,反过来拉住她的手。
“你说得没有错,我们往往需要付出多于常人十倍的努力,才能勉强跨过性别顺序和才华偏见,获得被人看见的机会。我相信,在过去十七年的学习生涯里我们都是这样做的,且在未来的职业生涯中,一贯如此。我们一直在追求一种完美的状态,努力地让世界看见我们,而不是让我们看见自己。”
“什么叫让我们看见自己?”
在冉嘉身上,许听晚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会在开学之初,同她一见如故的原因。
两人太像了,性格像,现在,就连经历都有重叠的部分。
挖开伤疤或许很难,但这确实是去除腐肉最好的办法。
“你不觉得,接纳自我的自我完美才是比追求事物完美更完美的一种状态吗?”许听晚边说,边引导她从栏杆那儿出来:“所以,别听外人的置喙。到底谁可以来定义我们?只有我们自己。且是越过当下,站在未来的自己才可以去定义过去的自己。”
冉嘉听得很认真,辅导员看她越过栏杆,找准时机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安全的地方。
只有许听晚还站在原地,低着头,慢慢地有眼泪掉下来。
背后有人喊她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抹去眼泪。
一转身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了。过来抱抱。”
男人用大衣包裹着她,下巴埋在她的颈窝处,勉力地匀着呼吸。
清冽的香气,强有力的心跳声,一切真实的触感,把她从方才晕眩摇晃的边缘拉了回来。
许听晚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两侧,低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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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嘉的事暂时得到了平息,蹲在楼下围观的人也在寝室阿姨的劝说下散去。
许听晚的考试在第二天下午,裴竞序实在不放心她,从辅导员那儿请了假,以咨询心理医生为由,带她回家。
一路上,氛围十分低沉,不是闹脾气,只是两人都尚未从刚才的事情中抽离出来。
直到关门声在身后响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玄关。
廊灯都没开,抹黑在那儿换鞋。
换完鞋,裴竞序正想让她上去休息,许听晚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
之后,像是一把火柴同时划在磷片上,闷热的氛围一下子点燃。
她里面只穿了一件薄睡衣,外面罩着珊瑚绒睡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