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赶车的宦官似乎听到了几声模糊的低语,他偏过头,竹编帘不易被风吹起,他不确定地问了声:“小娘子,你在说什么?”
“我说今天真是冷。”
倪素望向竹编帘外,年轻宦官的身影。
弥漫的雪意几乎刺得宦官脸颊生疼,他长叹一声,“是啊,今年这冬实在不好过,老天爷狠心呐……”
南郊别苑是太祖在位时所建,太宗时,用作收容太祖嫔妃的地方,历经好几位皇帝,到如今别苑里什么贵人也不剩下,统共也没修葺过几回,昔日雅致风流的园林,如今已是荒草丛生,而冬日雪重,萧条更甚。
倪素递了牌子,才被人领入别苑内,李昔真住在西南角,屋舍从内到外都是一样的冷,里面显然没有烧炭盆。
李昔真躺在榻上,时不时地咳嗽。
“李庶人,宫里为你诊病的人来了。”别苑里的宫人说话冷冰冰的,脸上也不见半点恭敬,说罢也不等帘内的人应答,便自顾自地出去了。
李昔真转过头,看向素纱帘外,“是个小娘子?”
她咳得嗓音都沙哑了。
“王妃……”倪素才出声,发觉那宫娥在门外盯住她,才改了口,“李庶人,我名倪素,因官家准许我在太医局行走,所以我才有机会来为您诊病。”
“倪素……”
李昔真揉捻着这个名字,“我知道你,你便是那位从雍州回来的小娘子。”
“是。”
倪素应了一声,掀开帘子走进去,她抬头,看见榻上的妇人身上竟只有一张单薄的棉被,“他们怎么……”
李昔真从被中伸出手,泛白的唇弯了弯,“我如今只是庶人,这样,已经很好了。”
倪素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走上前去,用脉枕垫在李昔真的腕下,为她诊脉。
“女子行医,很不易吧?”
李昔真打量着她。
“虽不易,但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
倪素说道。
李昔真笑了笑,“看得出,你是一个不一般的小娘子。”
“您肾气虚弱,气血不足,如今又受了风寒,”倪素松开她的手腕,将脉枕收起来,在药箱中找笔墨,“但您放心,我答应过嘉王殿下要照顾好您。”
外面有宫人在,因而倪素的声音压得很低。
李昔真乍听她提及嘉王,她先是一怔,随即愕然地望着面前这个年轻女子,“你……”
“嘉王殿下回来了。”
倪素抬起头。
“他抗旨?”
李昔真立时猛咳起来,她挣扎着要坐起身,倪素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床沿去将她扶起来,又对门外喊道:“快去烧些热水来!”
门外没什么动静,倪素无法,只得掀了帘子出去,宫娥在廊庑里,动也不动,倪素心知这世道的人情冷暖,她从袖中取了一些钱,塞入宫娥手中,“请你去烧一些热水给李庶人用。”
宫娥见了钱,情才有了几分笑意,她没说什么话,转身便朝廊庑尽头去了。
倪素回到屋中,用棉被裹住李昔真,“嘉王殿下铣足入城,从御街到皇城,三拜九叩,甫一入宫,便得官家召见,官家不但没有怪罪他,还传了太医局的医正为他治伤。”
倪素还将自己亲耳听到的那句“陛下仁德,鬼服钦,万方有罪,在臣一人,恳请上苍,移灾于臣”复述给她听。
李昔真缓了缓,胸口起伏着,眼眶几乎是立时湿润。
倪素愣了,才想用自己的手帕给她擦泪,拿出来看见帕子上的血,她一下又将其收回怀中。
李昔真忽然垂下头,长发落了几缕到她肩前来,她双手掩面,倪素正要安抚,却见她倏尔抬起头,虽眼睑发红,却是笑着的。
笑得快慰。
“谢谢你,倪小娘子。”
李昔真望着她说,“这个消息,比什么都重要。”
倪素离开别苑之前,又塞给了看顾李昔真的宫娥一些钱,请她为其再准备一床厚实的棉被,在屋中添些炭火。
“王妃真是一位娴静文雅的女子。”
倪素牵着徐鹤雪的手在永安湖畔走,“我忽然想起,你曾与我说过你的旧友曾亲手做纸鸢讨青梅的欢心,那位青梅,就是她啊。”
还有那件玄黑大氅上所绣的“子凌”二字,也是出自嘉王妃的手。
“他们儿时相识,少时相知,永庚与她情投意合。”
李昔真一副病体,形容不整,因而徐鹤雪并未跟随倪素进去。
其实徐鹤雪少时也没见过李昔真几面,但他知道,嘉王入宫之后,与李昔真一直有书信往来,那些书信,几乎是嘉王在宫中唯一的支柱。
“永庚在宫中一向寡言,只有在收到她的书信时,与我说的话才会多一些,”徐鹤雪想起了一些事,他流露一分感怀,“虽然,我并不想听他们两个之间的那些琐事。”
可赵永庚,总是要念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