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并不打算再与她多说些什么,只一抬下巴,他身边一人便持刀往前,锋刃抵上倪素的脖颈,但他力道之大,刀背重击倪素的肩颈,使得她一个踉跄,摔倒在雨地里。
“大哥,要引周挺来,总要有个信物,这不是个听话的娘们儿,我看,便断她一只手,送到周府去。”
声音沙哑的男人眯起眼睛,刀背将倪素制在雨地里起不来身。
“动手。”
那为首的人下令,立即便有两人来按住倪素,远处的油布棚子里还算热闹,倪素张嘴要叫喊,却被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嘴,那样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她的一只手被死死地按在地上,手掌被落在地上的柳枝扎破,她看见那柄高举起来的刀,极淡的灯影照射下,刃上显露锋利薄冷的光。
倪素瞪大双眼,被捂紧的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手掌一下蜷握起来,柳枝的棱角在她掌心又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刃光下落,倪素紧闭起双眼。
凛风拂面,几乎吹斜了雨丝,刃入血肉的闷响传来,随之而来的,便是短促的惨声。
倪素只觉脸颊沾了些温热而湿润的触感,她一下睁眼,滴落在衣摆的颜色殷红,她后知后觉,原来是血。
烟雨交织,衣袍淡青的年轻男人立在她的面前,那双眼睛毫无采,他的身形很淡,淡得令这些杀人饮血惯了的杀手也不禁汗毛倒竖,浑身一颤。
他们不敢靠近,下意识的反应便是逃,却反而方便了徐鹤雪听声辨位,长雾迷蒙,僻静之处,雨声也遮掩不尽诸般惨声。
徐鹤雪的身影时浓时淡,他细听一下,已没有一道杂声,此时他握剑的手方才松懈一分,长剑破碎为细碎莹尘,融入他的身躯。
他记着方才触碰到她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倪素?”
满地都是死尸,倪素几乎不敢多看,即便是那夜在巷中他去救蒋先明,她在外面也并未看得很清楚,这是第一回,她如此直观地面对如此血腥的一幕。
他其实离她很近了,近到倪素伸出手,便能拉拽一下他的衣袂。
徐鹤雪察觉到她的力道,身上尚未愈合的伤令他蹲下去的动作也有些艰难,他整个人都有些淡。
他正欲说话,却不防倪素忽然扑进他怀里。
徐鹤雪浑身僵硬,却觉她在发颤,温热的鼻息在他衣襟间,她隐忍的抽泣声音离他很近。
徐鹤雪抿唇,他的身形有些难以维持,他轻拍她的肩,无声地安抚。
“我的脸上是不是有好多血……”
她颤声喃喃。
是那个险些将她的手砍下来的人的血。
徐鹤雪看不见,却摸索着用衣袖轻轻地擦拭起她的脸。
湿润的衣料,冰冷的手指,倪素被他捧着脸,她抬起眼睛,却忽觉脸颊上的触感尽失,他的身形转淡化雾。
倪素立即去看自己的衣袖,雨水顺着下颌滴落,依附于她衣袖的雾气还在,没有消失。
马蹄声声,由远及近。
周挺远远地似乎瞧见了两道身影,但不知为何,走近却只有呆坐在地上的那个年轻女子,雨地里死尸铺陈,她在蜿蜒的血水里,垂着眼帘。
“倪姑娘!”
周挺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面前。
倪素抬起头,一张苍白的面容沾着雨露。
第5章 水龙吟(三)
夤夜司的亲从官很快赶来收拾了永安湖畔的死尸, 周挺将倪素带回南槐街医馆,又听底下人来报,“小周大人, 都验过了,他们身上都是剑伤。”
倪素一个弱女子既没有武学根基, 又如何能用剑?但周挺却记得晦暗雨幕里,他原本还看见一道身影,却不知为何他策马临近, 却又只见倪素一人。
衣襟底下的伤处崩开,血液与衣料粘连在一起, 有种不太舒服的黏腻, 周挺不动声色, 回过头去看身裹披风, 在房内点灯的年轻女子。
她双腿似乎还有些发软,步子很慢,人也还有些恍惚, 点了灯便坐在桌前,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周挺走进去,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 随即便又后退两步, 俯身抱拳:“倪姑娘,对不住, 此事是我牵累了你。”
倪素堪堪回,想起方才在永安湖畔的那些杀手所说的话, “小周大人,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觉得抓了我, 便能引你上钩?”
周挺沉默一瞬,片刻才道,“今日我母亲来过你这里,加之先前吴岱故意放出你与我之间的流言,他们以为我与你……”
“有情”这两字出口,周挺抬眼看着面前这个鬓发湿润,唇色泛白的女子,他握着刀柄的手没由来紧了紧,竟忽然想起母亲兰氏问他的那番话。
倪素在听见他前半句话时便立时想到今日上门的那位妇人,原来,那便是小周大人的母亲。
“可是,你母亲来我这里,是为了什么?”
周挺一顿,还是隐瞒了母亲的打算,只道:“她听过你的事,一直想见你,倪姑娘,此事于你本是无妄之灾,今日起,我会遣人就近保护你,若你有任何事,请尽管向我开口,只要不违律法,我一定相帮。”
“不必了,小周大人。”
倪素摇头,若夤夜司的人再来守,她又如何方便与徐子凌出门,为他点灯,为他引路?
周挺未料她会拒绝,他一怔,随即道:“若不如此,我担心他们会故技重施,今日我便迟了一步,却是不知,救了姑娘的那人,是谁?”
仅仅只是夜雨里的一道剪影,周挺始终悬挂于心。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