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抱着双膝,摇头,催促他,“你快关上。”
徐鹤雪将柜门合上,他的视线低垂,双指一动,莹尘裹附着残损的铜锁,落到他手中,外面人上楼的声音越发清晰,而他却不紧不慢地将暂被莹尘复原的铜锁扣上锁着算盘的柜门,随即身化淡雾,带着那昏迷的青年悄无声息地出去。
库房的门骤然合上,被倪素放在地上的铜锁完好地挂在铜扣上。
“库房他们也搜查过了?”
管事提着衣摆上了三楼,这些天在夤夜司中他又惊又俱,难掩疲态。
“是,他们带着您的钥匙,里里外外都搜过了。”
跟着他上楼的中年男人回道,“算盘也都给他们瞧了。”
“都是那算珠惹的,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我得瞧瞧去!”管事不敢说夤夜司一句坏话,只能窝火地叫嚷一声,又将钥匙递给他,令其前去开库房门。
那人忙称是,接了钥匙前去开门。
徐鹤雪将人丢在了后院的僻静处,又很快回来,隐去身形,跟在此二人身后。
“库房除夤夜司的人来查过以外,您不在,便没有人进去过,您这才从夤夜司出来,怎么这便要来清点?”
那人一边推门,一边问道。
“谁让咱们掌柜给人害了呢?他生前待我待你难道不好?”管事走进库房,扶灯往前,将桌案上的烛台也点燃。
“掌柜待咱们自然是好的。”
那中年男人点点头,“可他却这么稀里糊涂地就没了。”
“是啊……”管事一边清点着库房中存放的铁钱,一边叹气,“按理说,这库房的钥匙是只能掌柜管的,可元宵那夜,他却将钥匙交给了我,我问他是否还要再回代州见东家,他说不是,我也纳闷,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再出远门的样子,身上包袱也没有,我只见他好像揣了一本什么书到怀里……”
“以往掌柜回代州也没将钥匙给您啊,说不得是他打算自个儿退下去,想先让您试着管库房呢。”
中年男人这番话说得管事心内舒服,在夤夜司中几日萦心的恐惧也削减了些,他摆了摆手,“可别胡说。”
柜中漆黑一片,倪素只能听见外面这两人说话的声音,一道步履声临近,倪素心中打鼓,她抱着双膝的手紧紧地抓住衣摆。
“管事,这边的柜门和箱子我也给您打开,方便您查。”那人讨好一笑,说着手便摸上柜子的铜扣。
倪素屏住呼吸。
一道细长的光线漏来,她看见外面那人粗粝发黑的手指。
她心内一紧,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觉清风拂面,吹动她耳畔浅发,极其昏暗的柜中似乎逼仄了些,倪素转过脸,对上一双眼睛。
这样近的距离,倪素发现他双眼皮的褶痕都是漂亮的。
徐鹤雪已摘了帷帽,将灯盏放于膝旁,暖黄的光充斥于她眼前。
外面的人忽然呼痛一声,着急忙慌地抽出被沉重柜门夹住的手指。
这一幕太滑稽,倪素险些忍不住笑,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捂住她的嘴,她眨动一下眼睛,却嗅到清淡的血腥气。
不知不觉,他衣袖的边缘已被血液浸湿,细腻如玉的腕骨上剐伤狰狞,血珠坠在他腕底,将落不落。
“行了,你瞧瞧你能做成什么事?那柜子本是存放杂物的,哪里能放铁钱?放算盘的也锁着呢!”
外面是那管事没好气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柜门外的中年男人赔笑的漂亮话儿。
徐鹤雪静默地听着外面两人说话,正欲松手,却不防被她握住手指,如此温热的温度紧贴,令他一颤。
指腹几乎还残留她脸颊的触感,因为她忽然的举动,他不禁蜷握掌心,侧过脸来看她。
她没有摘帷帽,此刻挑起一边的轻纱,烛火照亮她半张白皙的面容,乌黑明亮的眼睛,红润的唇。
一绺细发落在她颊边。
徐鹤雪意识到她在审视他的剐伤,立即要抽回手,不欲再让她细看,可她的手指紧紧地勾住他的手指。
心跳,是血肉之躯才会有的。
而他没有。
倪素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审视这道施加在他身上的惩罚,像是白雪沾污的证据。
若是人的外伤,她有的是办法令它愈合,可偏偏,它不是。
她轻吹的气,如风拂过他的手腕,徐鹤雪发出极轻微短促的气声,几乎心俱颤。
第54章 踏莎行(五)
出了满裕钱庄, 绵软的春雨落来,在倪素的鬓发间点缀晶莹细小的水珠,“徐子凌, 你看看你自己,你已经这副模样了, 一定要在此时去找蒋御史吗?”
无纸伞遮挡,倪素与面前这个衣袖沾血,面容苍白的年轻男人相对而立, 雨水冲淡他袖子边滴下去的血珠,他唇色淡薄, “你可有听到那管事说的话?掌柜胡栗元宵当夜出去时, 身上带了一样东西。”
“……一本书?”
倪素想起来。
徐鹤雪“嗯”了一声, “此前我忽略了一件事, 杜琮的账册虽记录了他的银钱往来,但账册中的官员,无论是底下的, 还是上面的,都不具名。”
“可那些钱,是借满裕钱庄从各地流转而来, 满裕不可能没有一本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