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并未在意周挺忽然冷下的语气,“方才吴岱从这儿过,我在地上捡到两根东西,我等在这儿,便是要交给你的。”
说着,倪素抬手,两根银针赫然捏在她的指间。
“这是?”
周挺一怔,伸手接来。
“针灸用的银针,我看得很清楚,是从吴岱的头发里掉出来的。”
倪素继续说道,“若我猜得不错,他的癫病便是这么来的,医者针灸不当,使他脑中有了淤血。”
周挺的情变得颇为严肃,他手握银针,向倪素抱拳:“多谢倪姑娘,此事我清楚了。”
“小周大人,我因家学渊源,也会金针刺穴之术,这原是我们倪家的一样绝学,若您信得过我,便由我来治吴岱,如何?”
倪素终于说出她的意图。
“不可。”
周挺几乎是立时摇头。
“为什么?”
倪素愣了一瞬,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会这般果断地拒绝。
“倪姑娘,吴岱是吴继康之父,虽然害你兄长性命的不是他,但事出之后,他亦动用了多种关系为其子吴继康遮掩。”
周挺顿了顿,看着她,“难道你心中不恨他吗?如何还要为他诊治?”
“吴岱的确可恨,我也并非以德报怨。”
“既如此,倪姑娘又何必要蹚这浑水?”
周挺态度坚决,“你是个女子,你也知道夤夜司的牢狱到底是什么模样,何况男女终有别,你不应该……”
“小周大人,你也要以男女之别来约束我吗?”
倪素骤然打断他。
周挺一时住声,他迎向面前这个女子的一双眼,因为太过清澈而令人一眼便能望见她的愠怒。
“在我为兄伸冤的这件事上,小周大人与韩使尊都助我良多,我今日之所以说这些,是我以为自己尚有一些用处,可以还你与韩使尊的这份恩情,仅此而已,”倪素说着,察觉有风一直在轻拽她的衣袖,她便又道,“不过既然小周大人不愿,倪素便不好再多说,这便告辞。”
她弯身作揖,也不等周挺说话,便转过身离开。
周挺立在原地,而吴府门前的人已散了个干净,晁一松在旁小心翼翼地问:“小周大人,我……还去宫里请医正吗?”
周挺回:“请。”
“诶,倪小娘子好像生气了,但这事儿……您也确实不好应下。”
晁一松心中其实也觉得此事是万不能答应的,吴岱到底还是吴贵妃的亲爹,说不得吴贵妃什么时候就要复宠,如今官家也只让他们讯问,不许对吴岱动刑,谨慎些总归是没有错处的,那倪小娘子虽有家学,但谁晓得一个女子在家中又能正经学到多少呢?万一在她这里出了岔子,到时不单单只是她恐有牢狱之灾,他们这些涉事的夤夜司中人,只怕都要被问罪。
周挺却在想她方才那句——“你也要以男女之别来约束我吗?”
他似乎说了令她生愠的话。
流言出于口舌,亦可杀人于无形,正如此前吴岱故意令人传他与倪素有私,为不使流言愈演愈烈,过分伤及她的清白,周挺避嫌至今,极少踏足南槐街医馆。
男女大防,本该如此。
可周挺不明白,她为何可以分毫不在乎那些诋毁,甚至敢再踏进夤夜司的大门,明明她不止一次受过刑,明明她最知道刑罚的残酷。
她如何敢涉足这些本与她无关的事?
他看不懂这个女子,她太不同,也太大胆,可若她一直如此,只怕于己无益。
周挺并不理解她的这份锋芒。
“她兄长的事已毕,便不该再沾惹官场上的这些事。”
周挺翻身上马,嘱咐晁一松:“赶紧去,不要再耽搁。”
春光正盛,且带几分难得的暖意。
倪素穿走在热闹的街市,轻晃衣袖,引得依附于袖口边沿的淡雾散开,化为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形。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她一边朝前走,一边说。
那两根银针并非是在吴府外发现的,而是他们将将要离开之际,在吴岱说了那番荒唐的疯话后,徐鹤雪看出端倪,走到他面前,从他斑白的乱发里取出的。
吴岱的癫症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倪素只见徐鹤雪抽出的那两根银针,便明白过来。
吴岱毕竟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做贵妃,又何况官家并不想治吴岱的死罪,若此时吴岱死得不明不白,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这背后还有更深的一潭水在等人涉足?
“你既知吴岱的癫症是为人所害,便该明白,你一旦入夤夜司为他诊病,害他之人,亦能害你。”
徐鹤雪停步,此时他并未在他人眼前现身,伸手摘下帷帽,郎朗日光底下,他的面容苍白而秀整,“倪素,我同你说过,你愿意为我点灯,愿意为我留在云京,于我而言,便已是莫大的帮助,这已经很好了。”
“你可以为你兄长受刑,为他不要性命,因为他是你的至亲,而我却不能让你因我的事而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