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献堪堪回,任由姜氏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他躺在床上病着,哪里还能拦我,可是夫人,今儿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至少这会儿,别让他看见我。”
闻声,姜氏擦拭他衣襟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
“没有横眉冷对,亦不曾骂我,他十分平静地与我说这句话,”孟云献喉结动一下,也说不清自己心头的复杂,“却让我像受了刑似的……”
“活该。”姜氏打了他一下,“你受的什么刑?当年拉他入火坑的是你,后来放跑他学生的也是你,他如今就是拿起根棍子打你,那也是你该受的!”
“我倒宁愿他拎根棍子打我。”
孟云献接了姜氏递来的茶碗,热雾微拂,他的眼眶有些热,抬起头,他望向檐外的婆娑烟雨,徐徐一叹:“当年崇之是看了我的《清渠疏》才与我一起走上这条道的,可后来官家废除新政时,对我是贬官,对他却是流放,他这一被流放,妻儿俱亡……”
“阿芍,我身边有你,可崇之身边……有谁?”
——
天色黑透了,周挺携带一身水气回到夤夜司中,韩清阴沉着脸将一案的东西扫落,怒斥:“昨日才上过朝的人,今儿天不亮你们就搜去了,怎么就找不到!”
周挺垂眼,沉默不语。
今日天不亮时那林瑜张了口,吐出个“杜琮”来,那杜琮是何人?不正是上回来夤夜司捞过苗太尉的儿子苗易扬的那位礼部郎中,户部副使么?
几乎是林瑜一招供,周挺便领着亲从官们去杜府拿人,可出人意料的是,杜琮失踪了。
周挺冒雨搜了一整日,也没有找到杜琮。
“没了杜琮,此案要如何查下去?”韩清当然不认为那杜琮便是此案的罪魁祸首,杜琮已经在朝为官,又无子嗣要他冒这样的险去挣个前程。
那么便只有可能是他得了什么人的好处,才利用起自己的这番关系,行此方便。
“使尊,药婆杨氏已经招供。”
周挺说道,“她证实,的确有人给了她十两金,要她对阿舟的母亲下死手,抓回来的那几名杀手中也有人松了口,他们是受人所雇,去杀杨氏灭口。”
“既都是受人所雇,雇主是谁,他们可看清楚了?”韩清问道。
“并未。”
周挺顿了一下,想起那名从檐上摔下来的领头的杀手,“但我觉得,其中有一人,与他们不一样。”
既与那些人不一样,那便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了?韩清才接来身边人递的茶碗,便“砰”的一声搁下,“既如此,周挺,那你就尽快让他开口!”
“是。”
周挺垂首。
云京的雨越来越多了,这几日就没有个晴的时候,到了晚上也见不到月亮,倪素只好去永安湖畔,打算多折一些柳枝回家。
朝中一个五品官员失踪,整个云京闹得翻沸,倪素总觉得这件事与她兄长的案子脱不开干系,但周挺不出现,她也并不能贸然去夤夜司打听。
“我记得之前便是那个杜琮从中说和,才让夤夜司早早地放了苗易扬。”
倪素小心地避开沾水的石阶,垫脚折断一枝柳条,她忽然意识到,“若调换我兄长试卷的真是他,那如今他浮出水面,苗二公子岂不是又添了嫌疑?”
毕竟杜琮在风口浪尖上为苗易扬作保,如今杜琮失踪,那么被他担保过的苗易扬,岂不是又要再回一趟夤夜司?
“如今这桩案子若不查出个真凶,是不能收场的,”徐鹤雪注意着她的脚下,“所以,苗易扬便是那个被选定的‘真凶’。”
“但你也不必忧心,那夜去杀药婆杨氏的杀手,还在夤夜司受审。”
“我知道。”
倪素听着雨珠打在伞檐的脆声,垫脚要去够更高一些的柳枝,却看见一只手绕过她。
雨水淅沥,柳枝折断的声音一响。
湿润的水雾里,倪素在伞下回头,他苍白的指骨间,点滴水珠落在她的额头。
“你冷不冷?”
河畔有风,徐鹤雪看见她的右肩被风吹斜的雨丝浸湿。
绿柳如丝迎风而荡,倪素摇头,任由他接过满怀的柳枝,自己则从他手中拿来雨伞,避着湿滑处走出这片浓绿。
“其实我不用你做这些。”
雨露沙沙,路上行人甚少,徐鹤雪抱着柳枝跟在她身边。
“可是一直下雨,总不能让你一直忍着。”倪素步子飞快,只想快点回去换掉这双湿透了的鞋子。
“你是人,你的干净,比我的重要。”
徐鹤雪垂眸,看见她脚上那双绣鞋已被泥水弄得脏透了。
倪素闻声,忽的停下步子。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呢?”
倪素撑着伞,望着他,“你的也很重要啊。”
她也许不知她这句话对他来说的重量,徐鹤雪眼睑微动,几乎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