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身边的姑娘低声催促,他才又握紧,蘸了颜色,在纸上勾勒。
不知为何,竟然,也不算生疏。
倪素知道他一定很有学问,却不知他简单几笔,便使那座谢春亭本该有的韵跃然纸上,她惊地看着他画谢春亭,又看他重新补救她笔触凌乱的山廓,散墨似的湖景。
戏水的白鹭,迎风而动的柳丝。
无一处不美。
倪素惊觉,自己落在纸上的每一笔,都被他点染成必不可少的颜色。
徐鹤雪近乎沉溺于这支笔,握着它,他竟有一刻以为自己并非鬼魅残魂,而是如身边的这个姑娘一般,尚在这阳世风光之间。
“这里,可以画上你与你的老师吗?”
她的手忽然指向那座谢春亭。
徐鹤雪握笔的动作一顿,他眼见船头的老翁钓上来一条鱼,便将笔塞回她手中。
指间相触,冰雪未融。
此间清风缕缕,徐鹤雪侧过脸来看她,却不防她耳畔的浅发被吹起,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两双眼睛视线一触,彼此的眼中,都似乎映着潋滟湖光。
老翁的一声唤,令倪素立即转过头去,她匆忙与老翁说好吃什么鱼鲜,便又将视线落在画上,与身边的人小声说:
“你若不愿,那便画方才在亭中的你与我,也可以。”
第2章 鹧鸪天(一)
游船, 吃鱼鲜,握笔挑染山色湖光,徐鹤雪阔别阳世已久, 仿佛是这一日才算真正处在人间。
夜里房中灯烛明亮,他想起了一些自己的往事。
无关老师, 无关兄嫂,是他年少最为恣意之时,与年纪相仿的同窗交游玩乐的散碎记忆。
徐鹤雪出许久, 才徐徐展开面前的画纸。
绿柳,白鹭, 水波, 山廓, 以及那座红漆的谢春亭, 唯独,少了倪素要他画的人。
灯烛之下,徐鹤雪凝视画纸半晌, 才将它又收好。
无论是老师,还是倪素,他终究不敢落笔。
“徐子凌。”
纱窗上映出一道纤瘦的影子。
徐鹤雪才一手撑着书案起身, 回头看见那道影子, 他“嗯”了一声。
“我选了一块白色的,上头有浅金暗花的缎子, 用它给你裁衣,好不好?”倪素站在门外, 隔着纱窗并看不见里面的境况。
徐鹤雪未料, 她那夜才说要为他裁衣,这么快便已选好了缎子, 他夜里总有些虚弱无力,怕她听不清他的声音,便走去那道纱窗前,说:“好。”
“你不看一眼吗?”
倪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徐鹤雪才打开门,便见一块柔滑雪白的缎子在他眼前展开,廊内的灯笼照着其上浅金的暗花,时时闪烁细微光泽。
那块雪白的缎子往下一移,露出来那个姑娘一双明亮的眼睛,是弯着浅浅的笑弧的。
“好看吗?”
她问。
“好看。”
徐鹤雪再度看向她手中的缎子,见她听了便要往隔壁房中去,他立即叫住她:“倪素,夜里用针线劳伤眼。”
“我知道的。”
倪素点头,抱着缎子进屋去了。
一连好几日,倪素不是在做衣裳,便是收拾打理前面的铺面,她买些药材在庭院里晒,只是为了嗅闻药香。
南槐街最不缺卖药材的铺子,再者她开的是医馆也并非药铺,虽然大门已开了好几日,也不是没有人上门,但他们只瞧见坐堂的医工是个女子,便扭头就走。
这些日,也仅有周挺带一个腿上受了外伤的夤夜司亲从官来过,再有就是一个在祥丰楼跑堂的少年阿舟,每到快用饭的时辰,他便会来南槐街叫卖,倪素总会叫住他,请他从祥丰楼送饭菜来。
一来二去,熟络了些,阿舟昨日便提起他家中母亲又有身孕,近来却不知为何时时腹痛,倪素便去了他家中给他母亲诊病,随后又在自己的药箱中给他配好了药,念及阿舟家贫,倪素便没有收他一分一厘。
今日蔡春絮请倪素在茶楼听曲子,栏杆底下一道轻纱屏风半遮半掩那女子袅娜的身影,鬓发乌浓如云,满头珠翠缠流苏。
素手拨挑筝弦,乐声倾泻,婉转流畅。
“要我说,阿喜妹妹你做些香丸药膏的,开个药铺,就说是家中祖传的方子,何愁无人上门?”蔡春絮手持一柄团扇摇晃着,“只有如此,他们才会少介意你的身份。”
“我开医馆,却不只是为个进项。”
倪素说。
“那还是为的什么?”蔡春絮不再看底下弄筝的女子,将视线挪到身边的倪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