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转着原子笔思索着,一下一下地将蓝色墨跡点在讲义上,笔尖打在纸面上的噠噠声恰好引来陈立扬不满的注视,于是便藉机道:「……我可以问问你,脸上为什么会有顏料吗?」
「噢,就是+9啦!你们说的那种。」
「哈?」
「干嘛?我不就是那种形象吗?」
「……我觉得不是。」汪齐轩在心里暗道,虽然的确很像+9,但真正的+9才不会来补习班上什么补教名师的课准备考大学呢。
「跳舞的啦。」
「跳舞要画脸?」
「抓妖魔鬼怪的舞喔!把脸画得很兇那些鬼才会怕。」陈立扬在课桌下小幅度的摆动双手,又弯起腿一瞪一瞪地踏在地板上,「抓到之后就要像这样、这样、这样,好像警察在打击犯罪。」
在此之前,汪齐轩看他一直是闷懨懨又昏昏欲睡的模样,一谈起这个「抓妖魔鬼怪的舞」,眼睛便嗖地瞪大了一倍,顿时采奕奕,一改原本看起来惜字如金的冷淡模样,不仅如此,话还有些多。
画一张很兇的脸,然后跳舞抓妖魔鬼怪。
汪齐轩联想到对方刚才口中的「+9」,忽地忆起了这个称呼原来是来自哪个名词的谐音:八家将。
从小到大,他只有在偶尔经过庙宇或过年过节回云林老家时在路上看过几次八家将,小时候被爷爷带着去看热闹,看到那些狰狞可怖的脸谱立刻便吓得哭了出来,后来有好一段时间不敢再踏进宫庙里。
经过那么多年,对八家将的印象已经从可怖脸谱变成了不良少年的代名词「+9」,虽然两者通常没有直接关係,但新闻报导中似乎常有跳八家将的人都是黑道份子这样的叙述。
但汪齐轩不会抱有过深的刻版印象或偏见来看待陈立扬,毕竟他也是注定要被传统道德观念紧紧束缚、承受各方言语批评的「同性恋」,这是十分不公平的事情,所以他只是惊喜于八家将脸谱下,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
虽然仍然像个小混混就是了。
陈立扬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于是从自己的书包里捞出一个q版柯基图案的圆形零钱包,手指往里头一伸,两指夹着一张名片往汪齐轩面前一递,脸上堆满喜悦的笑容。
「来,我们将团的名片,背面有写我们有跟哪些地方的宫庙合作,这礼拜六在三重有大帝诞辰遶境,我们有出阵,你可以来看看。」
汪齐轩突然有种走在半路被拦截推销的感觉。
话说……q版柯基图案零钱包!
陈立扬很快地从他抿着嘴隐隐忍笑的模样察觉到其中的主因,猛地重新板起脸孔,硬是抓住他的手将名片塞入他的手中,并指着零钱包上的q版柯基急促地道:「这、这长得很像我家养的柯基,我姊觉得可爱就自作主张给我买了,干!要不是之前的皮夹丢了我才不会用!」
汪齐轩莫名大胆起来,「噢……那干嘛不再买一个别的?」
「再、再买一个很花钱啦!我每次出将就那么一点点钱,我阿伯也不会多给我,我就……你、你问那么多干嘛!」
看着陈立扬几乎红透、像是轻轻一捏就会滴出血来的耳根子,汪齐轩便识相地敛起笑容,在对方殷切的注视下,将那张以豪放的草书写着「振南轩」三个字的名片纳入自己摆放练习考卷的4资料夹里。
想起陈立扬没有卸乾净的脸谱,他又问道:「你今天也有出阵吗?然后还来补习?」
「我也不想吼!但我阿伯说我在学校都不上课,归工哩睏,到时候考不上大学就让我退团!」陈立扬边解释边动笔补上刚刚因为聊天而漏掉的笔记,「你也知道从五月中开始很多老师都放我们自习,下个月初又是毕业典礼,不来补习的话谁教我啊?」
「但你看起来很累啊。」
「今天还好,只是祈福仪式,像遶境我三更半夜就要起床开脸,凌晨就要出发,一路走到晚上六点左右。」
「你阿伯没有叫你专心准备考试,先不要出阵吗?」
「废话,我就跟他保证我一定考上大学给他看,他才答应让我继续出阵咩!而且我国中那么混还不是给我考上高中了。」
「你真的很喜欢跳八家将?」
「你一定不知道那种感觉多棒!」陈立扬本来举起双手想要比划,但台上的讲师突然一个视线扫了过来,汪齐轩眼明手快地拉下他的手,他才将手按回自己的课桌上,并歪过脑袋在他耳边细语,尾音上扬,「来看看就知道了。」
一股薰衣草柔软精的气味席捲过来,汪齐轩呼吸一滞,对方猛地靠近的动作令他大脑思考不及,富有磁性的嗓音被气息包裹着洒在他的耳畔,他感觉自己几乎晕成糨糊。
直到半晌听见讲师喊了一声下课,才顺利找回思绪,勉强扯开笑容,「我会抽出时间去看的。」
陈立扬看样子是有驾照的,下楼之后跟他挥了挥手便拐进巷弄里不见人影,直到汪齐轩走在去往捷运站的路上,才看见一个穿着学校制服的人骑着深蓝色ymh停在一旁等红绿灯。
汪齐轩并不懂机车,不过整台机车的装饰线条十分刚硬,高调又霸气,机身也明显不像是家里那种00cc的小台机车,与一条腿齐高的坐垫估计只有身高超过75公分的人能够骑乘。
陈立扬很高,至少0公分以上,对方下课时从座位上站起,汪齐轩立刻感受到一个人由上而下俯视自己的压迫感,儘管他自己的身高也有70公分,或许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衬托出对方的不同寻常。
一双长腿骑着那样的机车是真的非常帅气。
汪齐轩直到刷悠游卡进站的时候都在想,直男真的是很可怕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