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围人错愕又惊喜的目光中,江寄月回身看到了荀引鹤,他背光而立,眉眼在筛下的绿影波光中显得格外的温柔多情,江寄月站稳了身子,从他手心里离开,两人之间拉出了一个过道的距离,方才拜谢。
侍刀已经入水去救那位姑娘了。
荀引鹤道:“池边石滑,以后莫要在危险的地方起争执,容易累及路人。”
这话是对另一个留在岸上的姑娘说的,那姑娘愣愣的显然还没缓过来,却还是点了头。
荀引鹤转向其他人:“你们谁带了披风来,给这位落水的姑娘披了,银子我帮她付了。”
周昭昭忙解下她身上的披风给那浑身湿漉漉的姑娘送去,又道:“相爷,我好友的裙子也湿了。”
荀引鹤道:“我知道。”他对江寄月道,“若姑娘不介意还请去山房稍坐片刻,我让人去成衣铺子买身衣服来。”
江寄月低头检查那片水渍,其实不打紧的,便道:“相爷客气了,原本就是意外,与相爷无关,如何能麻烦相爷。”
荀引鹤温声道:“不麻烦的,姑娘随我来。”
江寄月便不自觉跟上去了,她其实有在思考就这么跟着走了,是不是稍显草率了,却在经过周昭昭提醒她一起的时候,江寄月听到小娘子轻声道:“不愧是世家公子,教养好,懂得照顾人,还体贴。”
江寄月唇角往下压了压。
其余人都不自觉给荀引鹤让开了路,但是那些目光总是会落到他们身上,江寄月有些不自在,荀引鹤却浑然不觉,问她道:“一来一回大约需要耗费些心力,我那儿有些书姑娘可要拿去打发时间?”
算了,不多想了,既然他已经安排好了,那就由他带着走吧,江寄月依言回答了。
两人声音都不大,却可以答得一来一回,那话题抛出来总不见落地,反而有越抛越往上的感觉。
小娘子突然后知后觉,拉着周昭昭:“你说荀相的姻缘会不会就是江姑娘了?”
周昭昭没怎么念过书,原本听着江寄月与荀引鹤聊天觉得困极了,都差点打哈欠,一听这话一个激灵,意识到来活了,忙道:“你这样一说也对哦,师父说荀相的姻缘在寺里,方才阿月去求签,又让阿月在寺里多逛逛,你说无缘无故的,逛什么逛?”
两人的目光一对,小娘子捂着嘴后退一步:“这就是因祸得福吗?”
前脚刚被混账前夫抛弃,后脚就天降姻缘了?这人生转折得跟戏本子一样,拐得让人有些跟不上啊。
周昭昭倒是谦虚起来:“也不能说因祸得福吧,毕竟只是聊了几句而已,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是阿月也爱看书,遇上同样博学的荀相不至于冷场罢了。”
她抬抬下巴,让小娘子看另一个同样落了水,却只能沉默地裹着披风跟在身后,却一句话都插不上的姑娘看。
周昭昭道:“所谓天降姻缘,也不过是把契合的人送到你眼前,然后你恰恰有能力抓住她而已。”
小娘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此时的山房内,荀引鹤正单膝跪地,替江寄月脱了鞋袜,手指握住她纤细的踝骨检查她是否扭伤了,所喜是没有的,荀引鹤便帮她把罗袜穿了起来。
江寄月倒有些不自在,想到寺里的那阵仗,道:“你怎么把事情闹得那样大?都要让人议论死了。”
荀引鹤道:“无论我娶谁都会起议论,反正舆论掌控权还在我手里,她们想谈便谈些吧。”
江寄月“唔”了声,道:“你确实不用担心,我今日才知道有好些姑娘喜欢你,听不得别人说你一句坏话,就要替你辩驳别人,你无论做什么事,她们都会向着你的。”
荀引鹤道:“我无论做什么都会向着我?”他无奈摇了摇头,道,“明明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们又能喜欢我什么?不过是杜撰出一个虚假的形象去满足她们的需求罢了,人,不就是这
样把一个个造出来的吗?”
“嘘!”江寄月忙用手指点住他的唇,“虽说子不语怪力乱,可你如今还在山寺里,在菩萨的地盘上,你乱说什么,砸了菩萨场子,菩萨可不会高兴。”
“都是假的,我理会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做什么?”荀引鹤越说越不敬。
他若是真的信佛,也不会用法积寺表演所谓的天赐姻缘了,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用了点银子就让那和尚睁眼说瞎话地改了江寄月抽到的签文,连和尚都如此不敬佛,他又敬什么?
是为了杀了人后再拜佛,衬得自己再虚伪点吗?他明明已经够虚伪了,不要再给自己添一笔债了。
江寄月其实也不是个信佛的,只是进了山寺,看着那些虔诚信徒供奉的长明灯与金身塑的佛像,总觉得该给他们一些尊重,至少不要在他们的信仰之地说这样的话。
但荀引鹤话说得放肆,好歹也只是私下与她说说,江寄月便不想管他,只道:“以你这样说,倘若有天她们发现你并没有那样美好,你的形象轰然倒地,她们也会反过来骂你了?”
荀引鹤道:“我听说若某地干旱,总求不来雨后,村民会把龙王请出来用柳枝抽打他,嫌他无用,等真落雨后,才会接着跪倒祭拜他。我便如那尊塑像。”
江寄月有些揪心,道:“既然如此,你不害怕我们的事被揭发出来后,你被人指摘吗?”
荀引鹤道:“都是不认识的人,我在乎她们什么?”
江寄月道:“那我们现在又在做什么?”
荀引鹤道:“我并不介意被千夫所指,相反,我觉得只有被千夫所指后,他们放下在我身上一切的期待后,我才可以摘下面具,不用虚伪,得到真正的自由。就像刚才在放生池边,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管那个姑娘,可是那不符合我的形象,我只能管,只是那时我心里想的是,我想立刻牵住我的姑娘的手,带她走。”
“我不在乎他们,所以无所谓他们喜欢还是憎厌我,我只在乎你,所以我不想要你讨厌我。”
江寄月抿唇,道:“那你安排这么多,单纯是为了我?”
“也可以说是为了我。”荀引鹤道,“如果听别人说你坏话,我就会很生气。”甚至忍不住动杀心,就像对待沈知涯那样,“少听他们说一句,我的心也可以多静点。”少杀生,多积德。
江寄月笑了下,道:“好吧,你这样说我就轻松很多了,不然我就会负担很重,害怕自己不值得你用心。”
荀引鹤道:“我也没有你想得好。”事实上,他的真面目直到此时都瞒着江寄月,不敢给她看,“你会明白的,我娶你是我高攀了,只是希望那一天来临了,你不会不要我。”
江寄月讶然:“你在说什么话。”如此地位悬殊的婚姻,明明该担心的是她才对。
“可是我真的有些不安,”荀引鹤慢慢道,“卿卿,你离开我两天了,可有想过我?一个人在外面住着,还习惯吗?”
江寄月没有听出来荀引鹤的试探,于是她老老实实地回答:“第一个晚上是有点害怕的,因为遇到了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男人,那个晚上是很想你,可是第二天找到了要做的事,忙了一天,晚上就能睡得很好了。”
她同样没有注意到荀引鹤听着这话时,眼眸里的笑意一点点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庞大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