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就能看出她方才经历了什么,荀引鹤完全不敢想象他没有来之前,江寄月究竟得害怕成什么样才会选择跳湖。
荀引鹤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面颊:“还疼吗?”
江寄月道:“我说不疼,你信吗?”
荀引鹤摇了摇头,把身上那件官服解开脱下,给江寄月搭在肩头披上,速度实在太快,夏云辉拦都拦不住。
他转身看向嘉和:“这件事,我不会善了。”
嘉和如梦初醒喊道:“她又没死!而且,你们那点子猫腻,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她一个有夫之妇行为不知检点勾引朝廷大员,表兄,你也得为她考虑考虑,要是这件事我告诉了……你觉得她会怎样?”
江寄月紧张地拽紧了荀引鹤的袖子。
荀引鹤手滑下去,握住了江寄月的手,道:“此事还是不劳烦郡主操心了,我自会告与家父家母,再敬告在场各位一句,江寄月是我要娶回家的正头妻子,我不希望听到有关于她任何的流言,否则,光凭今日之事,我必让几位在上京抬不起头。”
在场的贵女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没有个好名声,就算家世再好,也难挑个好婚事,荀引鹤此语根本就是在威胁她们的下半生。
于是几个人都唯唯诺诺地保证绝不会多话,郗珠遗眼有些空,紧咬着唇。
嘉和气得道:“我看你能奈我何,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她没有骂出口,只是望着江寄月的眼明晃晃写着恶毒的两个字“贱人”。
荀引鹤此时稍许冷静了,他让侍刀去准备一身干净的女装,又让夏云辉去府里找一辆低调的马车过来,王府大门一定还围着看热闹的人,他得带着江寄月往后门走,范廉与周昭昭则坐着相府的马车从正门离开,算是帮忙引开注意力了。
周昭昭看着缩在荀引鹤怀里,低着头一直没说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江寄月,欲言又止,最后被范廉推着先离开了。
只剩了江寄月与荀引鹤,马车到了,荀引鹤把江寄月抱了进去,紧接着,夏云辉也跟着进来了。
荀引鹤正打算给江寄月换衣裳,顿时没好声气道:“你进来做什么?”
夏云辉道:“你不该给我个交待吗?”
他看着多年的老友,却像是头回认识他。
夏云辉想着方才荀引鹤方才的表现,说不清是感慨还是讽刺,还是两者兼有之地道:“我是真没瞧出来,你会是个痴情种。”
玩女人正常,玩有夫之妇也正常,但这事得夏云辉来做,而不是荀引鹤,何况他还要把这样的女人娶回家,这可不是一般的昏头能形容的。
夏云辉看着荀引鹤微红的眼眶,想到那颤抖的哭腔,初听到的震撼简直不亚于看到荀引鹤的灵魂在发抖,夏云辉看着窝在荀引鹤怀里,被湿发遮住大半张脸的江寄月,头一回对红颜祸水有这般清晰地认知。
荀引鹤察觉到他的目光,把江寄月拢地更紧些,道:“你现在知道了,可以走了。”
夏云辉道:“我劝你好歹想想家中父母,荀老太爷古板严肃,对你有不同常人的期待,他不会由你任性,把你的婚姻浪费。你若真喜欢她,等结了亲后把她纳了就是,真要娶了做娘子,就是娶进了门,新妇不得公婆喜爱,日后也难在后宅立足,最后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样的事,你我不是没见过。”
他说得慢,不止是说给荀引鹤听,让他三思,更是说给江寄月听,威吓她。
夏云辉道:“我说完了,就不打扰你们唧唧我我了。”
他掀起车帘又下去了,过了会儿,马车才缓缓起步。
荀引鹤先把江寄月从怀里挖出来:“我们先换衣服,到家了再沐浴,嗯?”
江寄月过了好会儿才问道:“你待会儿还要去文渊阁吗?”
荀引鹤道:“政务不着急,也不是我走了,就没人处理的,但等你睡了后,我再进宫面圣的。嘉和闯了祸,她一定会让王妃进宫向皇后娘娘请求开恩。”
江寄月不得不紧张起来:“那你我的事岂不是就会暴露了?”
对付一个女郎很简单,只要把她污名化后,那么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皇后出身荀家,既然荀家对荀引鹤有不同寻常的期待,那???么她必然也会对荀引鹤有期待,她不会允许自己的亲侄子有与有妇之夫沾染的污点的。
荀引鹤道:“我又不是要把你金屋藏娇一辈子,所以我们的事总会让旁人知晓的,只是因为一场意外,比我预计得快了许多而已。相信我。”
江寄月茫然道:“这不是相不相信你的事,实在是有许多事是人力难为的。”
她见识到了嘉和这样的人对人命的漠视,所以才会把夏云辉的话听得那样进去,她今日是侥幸,明日却不一定了,她遇上这些权贵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而荀引鹤又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荀府又何尝不是。江寄月就怕自己是那滴悄无声息汇入海河的水滴,何时消亡,都无人所知。
荀引鹤道:“他们实在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就带你走。”
江寄月“啊”了声,实在没想到荀引鹤那把断绝父子关系说得这般轻松,以致于她都怀疑自己理解错了,狐疑错愕地看着他。
荀引鹤笑道:“还记得我们聊过的留侯吗?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真正欣赏他的不是博浪沙孤注一掷击杀始皇,也不是下邳十年忍受寂寞,更不是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而是他在萧何等人陷入朝堂斗争时,他却能选择急流勇退做个‘道士’,因为他能看清刘邦,看清自己,冷静地在人的欲念中做出了取舍,而不是什么都要,这不容易,但他能做到的,没道理我不能。”
江左杨能为了弄璋放下荣华富贵,那他荀引鹤也当可以。
江寄月怔怔地看着他,她并不想相信荀引鹤说得这番话,当一个人为了她放下前程与荣华,只会让她觉得压力陡然增大。
此时荀引鹤与她正是最你侬我侬时,甘愿做出如此大的付出,可日后当情谊散去,荀引鹤又会不会反过来把一切的不如意都怪到她的头上呢?
可是看着荀引鹤还微红着的眼眶,她的身体还留寸着他的体温,感受过他抱住她的每寸颤抖,江寄月又不能不相信他。
所以这更为让她惶恐起来,总觉得这是她没办法承受地住的结果。
江寄月道:“我……”
荀引鹤竖起食指抵在江寄月的唇上:“嘘,这时你什么都不要讲,只要跟我站在一起就好了。”
你要跟你的娘亲一样勇敢。
江寄月的眼睫颤了颤,慢慢滚下了晶莹的泪珠,她投入荀引鹤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腰:“我不知道,我真的好害怕。”
荀引鹤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慢慢地哄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