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宁公公边哭边讲给文帝听,文帝又转述给了荀引鹤,还告诉他,江左杨是个很勇敢的人,也是个很认得清自己的人。
彼时的荀引鹤还过着年三十还要看书练字的日子,一颗脑袋里除了荀家的职责外装不进其他。
文帝赞颂江左杨勇敢,他却在想宁公公好可怜,养江左杨这样久,就是为了有个人给他养老送终,死后有人能给他烧个纸钱,江左杨却这样就一走了之了,未免太过无情。
文帝拍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很对,所以宁公公才会在朕面前哭得一塌糊涂,可若是他选择了宁公公,那女子可是连哭得机会都不没了。而且,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有勇气,抛下前程赌一颗真心的。”
再后来,他要去游学,文帝问他去不去香积山。荀家是要他声名扬天下的,荀引鹤自然绕不过香积山。
文帝还记着那件事,便道:“你见了江左杨与他谈一谈,兴许便能明白了。”
但那个道理,江左杨没能让他明白,让他明白的是江寄月,只是那时候初初开了情窦,心魔还未成型肆虐,他以为自己还是比江左杨更拎得清轻重的。
所以当江左杨望着江寄月与沈知涯,转头和他说:“只要是阿月喜欢的,便是乞丐我也让她嫁。”
荀引鹤却笑着摇摇头。
虽未置言,他心里想得却是,她若真相中了一个乞丐,你不会舍得让她嫁过去吃苦的,人往高处走的道理,三岁儿童都懂。
直到后来他去信求亲遭到江左杨拒绝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江左杨从未改变,也从未顽笑。
既然江寄月不喜欢他,那么什么荀家家世,远扬才名,都不重要。
而在这点上,江寄月像了江左杨十成十,只是江左杨最后赌到了真心,江寄月却算上恩情都还输了个精光。
荀引鹤道:“臣倒是还认识一个,后日陛下就能见到了。”
文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沈知涯吗?”
江寄月毕竟是女子,荀引鹤向来恪守规矩,文帝是决计想不到他这个乖乖侄子竟然敢与人/妻有染。
荀引鹤道:“陛下见了就知道了。”
*
荀引鹤说要给江寄月一个面圣的机会倒一点也不是顽笑,次日就来了个宣召的小太监,沈家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无措得不行,还是小太监指点着让他们朝着东边跪下。
小太监宣了召。
沈知涯当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他也在被召之列,悲的是怕江寄月犟劲上来,真告了御状,那他这身官服怕是还没穿就得脱了。
而江寄月很麻木。
荀引鹤这样说到做到,反而更像是一种压迫,他越是不把江寄月的抗争放在眼里,就越显得江寄月的卑微无助。
何况又有沈母在,江寄月说着想告御状,可是现在也不知道进宫面圣的意义是什么了。
眼前灰暗时,连这种光耀的喜事都显得格外没有意思。
小太监道:“沈夫人?沈夫人?”
江寄月后知后觉才知他在唤自己,道:“公公何事?”
小太监道:“后日要面圣,相爷恐沈夫人没有合适的衣裳,便命尚衣局送了套成衣来,沈夫人试试尺寸可合适,若是不合适,奴才赶紧上尚衣局改了。”
江寄月愣住了:“什么?”
江寄月不太懂官制,但也知道尚衣局是专为皇上妃嫔们服务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给她一套衣服呢?
不仅如此还愿意给她改尺寸,还专门差遣太监正大光明地送过来的。
就这样明目张胆吗?
江寄月犹豫了下道:“陛下知道吗?”
小太监道:“陛下自然是知道的,尚衣局专司宫廷内造,外赏的少之又少,沈夫人真是好福气呢。”
她能有什么福气?还不是因为荀引鹤。
陛下当真这样喜欢这个侄儿,愿意为他破诸多例吗?这次召见也是,陛下日理万机,结果一个无名小辈,沈知涯说要见也见了。
这算什么,连待亲儿子都不是这样的吧。
江寄月更觉无力。
第22章
宫里送来的是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与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 也不知准备的人是见过江寄月还是怎么,不仅尺寸, 从颜色款式都与她很相衬。
唇红眸黑, 肤白眉翠,亭亭而立,倒是一点都看不出她出身乡野, 反而会让人以为她是哪个官家小姐。
小太监差事办得好,自然是心满意足离去道:“届时会有马车接二位入宫,候着便是。”
全然没有注意到江寄月局促的色。
宫里的人都走尽了, 沈知涯被沈母搀扶着终于可以坐下休息会儿, 见江寄月不是很适应地褪去首饰,便道:“同是入宫, 你有金银衣衫,我却一样也没有,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正经在朝廷当差的呢。”
江寄月的握着首饰的手一顿,那冰冰凉凉的触感在掌心中坚硬无比, 沉甸甸的, 很坠手。
沈知涯道:“辛辛苦苦十年寒窗考了状元, 也不如跟对一个男人, 阿月, 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在荀引鹤身上捞到的好处日后都是你的嫁妆, 我不会贪你一份。你本就是二嫁之身, 只要隐瞒得好, 以后的公婆夫婿不仅不会知晓,还会因这些嫁妆高看你, 再生个儿子, 后半生就能过得很滋润了。你应当要抓住这样的机会, 而不是想着怎样毁掉它。”
江寄月真想把首饰砸到沈知涯头上去,可是想到这是宫里的东西,只得生生忍耐了下来,她道:“沈知涯,真是可惜你了,没生得个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