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力。
她轻吒一声,
剑比光线还快地射来。
一根琴弦崩断。
水珠撞碎在石头上。
渊然跃出。
山雀在另一个宇宙啼鸣。
然后世界恢复如初,蔺识玄面无表情地松手,任剑从掌心滑落,二尺三寸,乌青如水,是渊然剑。
与她错身而过的安得闲跌倒在地,蔺识玄先刺他左肾一剑,然后在他拔剑之前就把渊然夺去。从始至终,后者只来得及捂住伤口,指缝里鲜血潺潺的漏了出来。
蔺识玄没用快雨时晴剑,是枪,东夷千乘人以身追枪的战车枪术。是了,怎么想不到?她是天才,剑第一、枪第一、刀第一、拳第一乃至腿法第一,杀千刀的统统是她。
安得闲感觉肩头一沉,是怀尘剑搭在了脖子上。
“还不够快,师弟。”师姐说。
一念三千菩提,一菩提三千世界,这是禅宗讲法。及至怀尘剑锋斩破皮肉时,这禅理终于肯对安得闲示现。
他看见师傅捡来一个孤儿,当看家狗般养大,那是他。十四岁夏天雨好大,他忽然被领到练功场,师傅指着身边高他一头的漂亮女孩说,叫师姐。
师傅要传他们武艺,他窃喜,满以为自己转运了。
他看见十五岁的自己被打的满身浮肿,师姐瞄准面门一脚把他踢下梅花桩,她那天穿了白绣鞋。
他看见师姐下山那天师傅晦暗的眼,后来师傅跟他说,从来都是识玄,打一开始就是识玄,你是我给她预备的靶子。
待到他出师来叩谢,师傅应的客气,趁他不备一脚踢碎他胫骨。
他躺在地上,听见师傅说,我的东西全给你师姐了,你只学到了快,可她是不世出的才。她要成名,容不下另一个同样快的人。
师傅继续说,白养你二十年,这脚咱们扯平。我的东西权当便宜你了。下了山,别恨你师姐,对上她你什么都不是,要恨恨我。
他一言不发地行礼,爬走,去给衙门当狗。大夫用了一年把他治好,下床那天他试着杀了几个人,没有从前一半快。
蔺识玄:“所以你不服?”
“所以我不服。”
安得闲仍闭目待死:“师傅为了成就你,把我毁了。不然不会是这样收场......你知道我本可以更快的。”
一片黑暗中,他感觉对方的杀意消失了。蔺识玄“呛”一声将剑回鞘:“所以你不要命的来杀我......他们许给你什么?”
“一根仙人的骨头。”
许多年前——那时候天下还叫夏朝,天曾经破过,洪水从东北方的窟窿落下来。地上有妖怪,天上有仙。仙骨是就是后者的遗蜕,在千百年后的大赵国,这东西只存在于野心家和狂信徒的梦呓中,但是大老爷承诺会为他准备一根仙人的胫骨。
安得闲不敢相信,但他别无选择。一个有老寒腿的高手永远不会说一流高手,况且一条不听话的狗只会是一条死狗。所以他硬着头皮来杀蔺识玄,他想搏个出路。
蔺识玄移开视线,安得闲以为她会出言讥笑,或是羞辱他被骗了仍不自知,然而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夕日将沉,将她脸颊上那些细密几不可查的绒毛照得金红。然后她问安得闲。
“那要怎样,他们才肯给你治腿呢?”
安得闲苦笑,他告诉他的师姐,自然是要把她带下山去,生死无论,另外两位顶尖高手,白骨观鹿瑶珊,石鹤姬李月娴,最好也一并献上。这完全是强人所难,就算单对单,安得闲对上这两位其中一人也最多二成胜算。
“生死不论?”蔺识玄扬扬眉毛。
安得闲疲惫的点点头,左肾的失血已经开始影响志,他开始怀疑师姐存心要放干他的血,给朝廷的大人们一个警告。他想哀求师姐给他个痛快,但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他要沉沉睡去时,他却听见师姐说:“那我跟你下山去。”
安得闲刚开始在大老爷手底下当差时,曾经奉命除掉一个诗坛领袖。当时他从梁上落下去,那个写诗暗讽上善会的书生就衣冠端正的坐在案前,焚香,抚琴。
他早知安得闲会来一般,问能不能等他完成这一曲再动手。安得闲应允,琴停、头落、书生躯干仍端坐不倒。
书生给他很有风度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再次出现于自己师姐身上。骄傲、自信、毫不畏惧危险,但是安得闲想不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师姐笑笑,安得闲突然想起师姐要想取自己性命仍轻而易举,但他还未来得及后悔,心中突然银镜般清明:“你要去杀上善会......”
是那些悬赏,他面前这位天下第一已经屠杀大小鹰犬数百,但于治本无补。除非真正把死亡带进那个统治帝国百年的至尊之地,否则被利益驱使的高手仍会一茬茬韭菜般长出。
但这已经不是冒险,这是疯狂。赵立国以来有蔺识玄一样想法的人不少,但那座湖心大殿仍矗立在原地,冷漠、傲慢、不为任何威胁所动。安得闲见过他们对待江湖女侠的手段,他很肯定师姐会被锁困、淫虐到发疯、然后变成一条脑子里只有肏穴的母狗。人没有办法单枪匹马地对付全天下,哪怕这个人是天下第一。
“怎是单枪匹马?”蔺识玄眯起眼,又一次将他内心看个对穿,”我不还有我最忠心不二的师弟么?”
她轻佻地用右脚将安得闲翻过来,大趾二指分开一个夹角,将安得闲下巴锁住。如此艳福后者却根本无福消受,因为他已清楚的感觉到师姐前脚掌下的筋腱正如海浪般涌动,只消他说一个不字,这两趾嫩笋便会毫不费力地将他头颅撕下。
如果可以,安得闲真想呻吟出声。理智告诉他,要瞒过师姐的算计她根本难上登天,而协助逆贼犯上作乱同坐,也就是要千刀万剐,相比之下可以趴在这里流血而死或掉头真是太仁慈了。但那只兽却在他耳边咆哮,你可以活下去,你可以除掉她甚至肏垮她,你为活下去搏命二十二年,为什么偏偏到今天才放弃?
他妈的,她妈的,他们妈妈的!我日这狗养世道它亲老娘!安得闲在心里怒吼,却不得不向现实屈服:“我的马鞍鞯里有烟...火...只管点燃...山下会有人...来接应。”
脱力的感觉压过一切,安得闲两眼一黑,就此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