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长瀟洒地步出房门,弥七郎尾随在后,回头看了一眼颓然的堀田道空,把他留在原地。
「五郎左!下一个行程呢?」织田信长问道。
「下一个……,没有了。」丹羽长秀看了一眼帐册,瞪大眼睛说道。
「没有了?」信长大感意外,回头问道,「今天这么早就结束了?」
「是、是的。」翻了翻手上帐册,似乎连自己都很讶异,「臣下失职,刚好剩馀的行程都因故改期,却没有注意到,因此留下了一个半时辰的空白,请殿下恕罪!」
「不、不要紧。」信长挥了挥手,「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想去散个心,你们也早点歇息。」
丹羽长秀听了便露出一抹微笑,「感激不尽,殿下,那臣等便告退了!」说完便领着奉行们兴高采烈地走了。
「你们也下去吧!」信长回头对其他马回说道,然后又转头看向弥七郎,「你例外,弥七,陪我去一个地方!」
弥七郎听完信长的吩咐后便暂且告退,回自己的营房换上便装,然后在马厩与信长会合。
两人骑上马,出了清洲城便一路南行,沿路看着农夫们在金黄色的稻田里忙碌,最后才在道路的尽头,看到许久不见的津岛镇。
天色向晚,然而街上的人潮却还未散去,有的商贾们已经在收拾摊贩,结束一天的买卖,有些人还在跟顾客讨价还价,有些老店的肉串仍在炭火上烧烤,试着捕捉住最后的人潮。
信长和弥七郎两人没有多加停留,在津岛镇越趋复杂的大街小巷里左弯右拐。街弄曲折,他们却瞭若指掌,每条路的分岔都未曾犹豫,逕自朝着目的地前进。
他们最后来到另一条大街上,两人在此下马,将马匹系在路旁,目的地已近在眼前,弥七郎只听到信长的呼吸越加沉重,最后在距离生驹大宅几十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生驹家的寡妇就站在那边,她的丈夫为了主君织田信长而捐躯,自那之后,她便回到娘家,至今一年有馀,未再改嫁。每逢黄昏,便会看到她出来打扫自家门前,因此总有好事之徒前来围观,争相目睹她的风采。
「去去去!你们都没正事可做了吗?站在这边已经给我们家小姐带来困扰了,快走!」生驹家猴模猴样的管家带人出来驱赶人群,以免自己家的小姐受到打扰。
弥七郎和信长站在人群里,吉乃就在他们眼前,比起当年多添了几分成熟与沧桑。她将所有的忧愁深锁于眉间,看上去鬱鬱寡欢,哀伤的容顏在他人眼里也许惹人怜爱,但是看在弥七郎的眼里,心中却只有无限的亏欠。
信长就站在身旁,弥七郎只道他正静候时机出手,因此也不作声。
良久,信长却突然说了声:「回去吧。」便要转身离开。
「什么?!!」弥七郎脱口而出,惊讶不已。
「你听到了,我们走吧。」信长说道,甚至加快了脚步。
「别开玩笑了!给我留下!!」弥七郎不自觉地出手抓住信长的手腕,等回过来,木已成舟,什么上下尊卑的规矩早拋到九霄云外。
「你……!」信长被弥七郎抓住,言语间透露出恼怒。
「都跟你相处那么多年了,还不了解你吗?你究竟只是来看人家一眼,还是临阵退缩,不敢伸手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你自己清楚!将来可别对人说你愿以千金、万金,来换一次回到此时此刻的机会!」弥七郎放开手,将选择留给信长自己。
信长动怒了,但他一言不发,深吸口气,然后再次转过身,一路推开人群朝吉乃走去。
生驹家的僕人原想赶走他,但是猴模猴样的藤吉郎一眼就认了出来,伸手阻拦僕人,给信长放行。
吉乃原本只是拿着扫把,低头打扫,一言不发,一抬起头看到信长从人群中走出,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走近。
「好久不见了。」信长来到她面前,开口说道。
「是很久不见。」她冷淡地回答。
秋风吹来,竟比冬风更加凛冽,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再不说些什么便会将一切机会吞噬,弥七郎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惊胆颤,比上战场还紧张。
「我至今仍当你是我女人。」信长单刀直入,一旁弥七郎却只想捶胸顿足。
「被你拋弃的女人,我已嫁为人妇,丈夫还是你母亲介绍我的,记得吗?」吉乃回道。
「可是你已经是寡妇了。」信长又说。
「丈夫被你害死的寡妇。」吉乃再度反唇相讥。
话一出口,信长便紧握双拳,不再发出一语,看起来泱泱不悦,随时就要拂袖而去。而吉乃虽一脸平淡地看向他处,双手却是紧握着扫帚,微微出汗。
弥七郎再也看不下去了,站出人群,他说道:「殿下!吉乃小姐!你们两人的脾气也未免太硬了,说出心底的话有那么难吗?」
他朝吉乃站近一步,说道:「我能了解当年棒打鸳鸯的馀怨,但于情于理,殿下都不该为此负责,这您不正该是最理解这点的人吗?当年阻碍这段恋情的人如今都已是过往云烟,而殿下即便公务缠身,却仍心念小姐,特地来此见吉乃小姐一面,不就正好代表殿下的心意仍如过往情深吗?」
吉乃仍然看向他方,不发一语,食指在扫帚的柄上纠结地画圈。
说完,弥七郎又回过头,对着信长说道:「殿下,再一次!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请殿下这次千万别搞砸了!」
信长对着弥七郎诧异地皱眉,脸上表情彷彿在说,「何时轮到你教训我男女之情了?」
他走近吉乃,对她伸出了手,说道:「这辈子,我只想要你做我女人。」
吉乃仍然别着头,不肯正眼看着信长,突然间他脸上一阵凄然,哽咽着说道:「拜託……」
弥七郎彷彿看到冰山瓦解。
吉乃突然回过头来,泪水夺眶,她扶着信长的脸庞说道:「别哭,我在这里……」
信长便激动地拥她入怀,吻了下去。
围观人群爆出一阵喝采,弥七郎在一旁边看边拭泪,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来,藤吉郎竟已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系在路边的马牵来,韁绳交到他手上。
「津上大人真不会看脸色,我俩要是同在织田家,可别怨我官升得比您快呀!」一脸猴样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说道。
生驹家的庭院里传来一声叫骂,「你说什么?!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抱住我女儿?有没有羞耻心啊!!」正是吉乃父亲生驹家宗的声音。
暴跳如雷的生驹家宗转眼便衝了出来,也没看清楚来者的长相,便指着两人叫道,「你、你是什么人!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啊?还不赶快放开!!喂!」
藤吉郎赶紧拦住了他,说道:「唉呀,老爷!此事张扬不得,容我待会再跟您做解释…」说完右眼便朝着弥七郎眨了一眨。
到此,弥七郎才心领会,赶忙将马牵了过去,把韁绳交给信长。
「谢了,弥七!」信长说了一声,便扶着吉乃上马,随后自己也赶紧跳上马匹,马肚一夹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谢你,弥七!」吉乃小姐笑得开怀,而信长也同样展露笑容。
弥七郎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两人这么灿烂的笑容了,在经歷过那么多的挫折、这么多的苦难之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弥七郎打从心底祝福他们。
「驾驾!」信长策马上路,街上行人见状无不让到一旁,给载着两人的马通过。
两人的笑声犹如天籟,馀韵犹存,在黄昏夕阳下留下一抹璀璨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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