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概是星期天,然后明天……是星期一。是要上学的日子。
有父亲在的餐桌过度安静,气氛明显的比平时凝重,所以我选择赶紧跑上楼。
整个假日我都处于十分低落的状态,记忆非常恍惚,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意识清醒的时候总是发现自己抱着膝盖坐在书桌前面紧盯面前的白色墙壁。
但现在脑袋里多了一些杂讯,是令人怀念的杂讯。
我明天该怎么面对紫月?
但只要想到她,心里就像是被某种东西触发,喉咙便开始不自觉地紧缩,视线也出现缓缓扩大的白色幻影,不愿去面对的心情最终压倒了所有的一切,理智早已不成人形,泪腺疲累到无法分泌悲伤的泪水,让我不知道如何解释现在的心情。
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指,好像大脑无法发号施令让拳头紧握那般的无力,就连手背也失去原有的顏色了吗?看到的事物似乎过于灰暗,我却因此而感到安心。
大概,像以前一样就好了。像是一切从没发生过那样。
刻意不去注意那唯一携带着丰富色彩的紫月,但她发出来的光线彷彿仅仅对着我照射,让我的眼再次地蒙上悲伤的色调,忍不住紧握双拳。每当我咬着牙不想让眼眶充满泪水,她的视线却不停的从背后传来,没防守到的眼角顿时溼润。
每一次的下课鐘声都代表着一场内心的争斗,克制着自己转头的慾望,强忍住自己前往她位子旁便的习惯。
是这样吗?原来早就已经是习惯了吗?
我对于自己的扭曲感到自责,咒骂着自己无意间犯下的错误。本来只是当作任务在看,如今却头晕目眩地无法自拔。
在之前的学校有这么的辛苦吗?故意将自己排除在一切事物之外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情吗?
我闭上双眼,任由睡眠夺走我的情绪,差不多就是这样,之前也是,现在也得要是这样。
不管她看着我的眼多么的疑惑,不管她对于我的反应有什么想法,就算回忆浮现在任何一个角落,我也就只管着闭上双眼,戴上耳机,作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生活下去,这样就……足够……
不对,不是这样的。
到底在想什么?事到如今你还在反抗些什么?沙媛?
但是,紫月她……
她只不过是看你可怜跑来和你讲话而已,你就算走了她大概也没有什么想法吧?
「………」
「沙媛。」
「嗯?紫月?」
细緻的力道从肩膀传入,带着温度的手指随着制服的触感入侵了我的梦境。
「那个,放学了,走吧。」
你是来救我的吗?
我想起那个被大浪冲走的紫月,如今再次出现在面前,那仅仅一丝的希望也再次萌芽。如果我现在伸出手来,她是会甩开,还是欣然接受地紧握住呢?
「……嗯。」
但熟悉的温暖让我的视线模糊,甚至还谈不上把手伸出去,光是想到一个礼拜后要离开她的身边,脑子就变得只是块过熟的肉片,既滚烫又没有用。
我安静地和她走在街上,与平时不同的是,我刻意不去和她聊天,不去和她接触,只顾着盯着眼前的手机萤幕发呆。
「啊……修学旅行,真是期待呢。」
「嗯。」
抱歉,紫月,就当作我不想理会你了吧,把我想成是那个拋弃你而远去的人,这样当我正是要离开时,你心里也会比较好过吧?
我藉着眼前的白色萤幕转移注意力,避免她的反应让我在她面前流下泪水。
「今天陪我去趟图书馆吧。」
图书馆?学校的吗?不对,应该不是。
「原来这里……嗯好。」
有图书馆吗?本来是想这么问的。但想到自己一星期后就要离开这里就突然心灰意冷。也不想就这么徒增话题。
每一次的回避都令我难受至极,忍住眼泪需要的力道越来越大,但就只有这么一次,我必须坚持到底,为了紫月。
我看着发出亮光的她在一排排的书架中穿梭,阴暗的书面被经过的紫月照出色彩,那色彩却又在越过后无情地失去,变得和我一样。
她和我坐在同一张沙发上,我故意坐的有些距离,紫月的味道和气息对于现在的我都过于刺激,又过度的明显,时时刻刻煎熬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紫月说要把那本书借回家看,我也因此得以不再偽装自己的低落。我们在图书馆门口道别,紫月对没有要去我家玩的那份惊讶让我感到心痛,那意外又带着失落的表情令我自责不已。
但走在路上不能就这么的让眼泪流下,如今的我不想要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更不需要被其他人关心。
明明还是冷得要命,嘴里却吐不出白烟的感觉令我很感到空虚,又或许是只有自己的身体深处感到冰冷吗?彷彿从身体内部向内吸取的那种无力,手指的冰冷让回忆一一浮现,不论是那寒冷的雪花,又或者是她温暖的手心。
回忆讽刺地蓄意用泪水刮伤我的脸颊,水滴却比手指还温热。
我在我家旁边的暗巷里躲避着眾人的视线,一个人坐在地上,努力地尝试保持冷静的表情。眼前斑驳的水泥墙再次模糊开来,光线的折射接着让我的眼睛极度不适。
没有啜泣声,泪水却忍不住地释放。
「到头来还是一样啊。」
我朝着灰色墙壁发出事不关己的声音,没有哽咽的口气好像自己早已接受了一切,更是放弃挣扎的语气,我对于自己的反应感到轻薄。
视线逐渐墙壁的色调填满,残破的表面在眼泪中晃动。
我彷彿吸收了那表面一样,呼吸带来的每一次震动都像是伤口被拨开来那般地痛。但这样才好。
没错,这样才好,我才能警惕着自己的错误,才能将自己的过错深深地刻在脑里。无数纤细的针头同时刺向心脏,反而提醒了自己还活着。
我怨不得别人,没办法将错误推到别人身上,更没办法就这么的忘记之前的美好。
这是,我的惩罚。
就算刻意和紫月分开的感觉时间很漫长,但日子还是在我恍惚的看着墙壁时悄悄流逝,来到了下个星期一,也就是正式转走的这天。
必须早早起床的疲惫感让我无法再次提起振奋的心情迎接新的生活,不如说,我从来没有期待过。
今天听说是我现在学校的修学旅行预定排程时间,但很可惜的,我并没有参加。要说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面临现在的处境,我倒是不怎么在乎那种形式上的东西。
父亲在前几天就已经离开家里,再次回到工走岗位。他到底是回来干嘛的?只是为了通知我要再次转学吗?算了,这不是什么值得我消耗脑力去思考的事情。
「沙媛,要出门囉。」
从门外催促我的妈妈逼我从床上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太冷,露出棉被外的部分手臂感觉不太到温度,或许只是单纯的麻掉而已吧?
十分鐘后,我把整理好的行李连着我的狼狈不堪一起拖出了房间门,妈妈皱了下眉头,但似乎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样子。难道只有我自己觉得自己的样子很糟糕吗?
「我好了。」
外头意外的没有凉意,却也说不上是温暖。我怀疑现在不是白天,因为天色比常识中的七点还要灰暗。
我和妈妈就这么走在莫名安静的气氛中,没有人要对彼此进行谈话,我却也没有感到半分疑惑地就这么紧闭着乾裂双脣,忍耐着不让这条有着紫月开怀笑声的道路带给我苦涩的记忆。
我发现周围的人渐渐聚集在一起,朝着车站走去,甚至大部分穿着高中制服。那是我们学校的制服。
在这边稍作停留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望见紫月的身影呢?
但我撇开头,故意不去注意那出现在眼角的鲜艳色彩。用力地不让自己的脖子再次转过,让视野再次充满灰色,朝着远一点的火车站前进。
学生的吵杂声逐渐远去,心里的杂音却越来越明显,我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只能够靠着失去温度的风来转移注意。当声音再也听不见,是因为被火车的进站声盖过了。
我们来得太早了,妈妈抱怨我走路的速度太快,坐在一旁的长椅捏着自己的小腿。
火车的声音再次消失,周围瞬间变得无限寧静,脑袋中的杂音不知在何时也已经退去,我终于得以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冷静下来。像是原本一样。
──手环。
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把手举起一看。上头没有东西。
在哪?
我慌张地在一片灰暗中寻找那金属的反光。口袋里,没有。包包里面……也没有。
「你在找什么?」
「妈。」不管什么事情我都能够丢弃。「我要回去找东西。」
就只有和她的回忆我不想要失去,就算只有这么一点,我还是跨开步伐,不理会妈妈疑惑的表情,在随时都会跌倒的无光世界里奔跑。
心里没有半分起伏,好像是为了交差而去做的一件事情而已。
当初想要「拯救」她的心情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吧?
我还真是没有长进呢。
当我对于自己的事情而在心中露出苦笑时,一个光源从远处的转角窜出,和我转向同个方向,和我用同样的姿势跑着。
──紫月。
心里平静的水面瞬间被石头砸破,溅出来的水分多到涌上眼睛深处。那是我最想见到面,却又最不愿意看到的她,用全身的力气奔跑着。
如果我现在加速,追得上她吗?
比起这个一直莫名出现在心中挥之不去的疑问,另外引起我注意的是──今天不是修学旅行吗?
还有这个方向……和我的方向一样就表示……
我躲在她看不到的死角后方,看着她减速,喘气,说出那两个足以摧毁我至今建造的高墙的字──
「转学。」
她知道了吗?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吗?
机械门铃的电子音乐声穿过她的身体传来,一次,两次,然后三次。
我在这里啊,紫月!
心中的吶喊无法正常的从喉咙发出震动,牙齿紧咬着像是血液快从牙齦中渗出,她那迫切等待着门的对面传出一声回应,又失望地垂下头的动作让我恨不得衝过去抱住她,让那些亮丽的顏色再次回到身上,让自己再一次被温暖所包围,让自己再一次……被紫月拯救。
不行,不行再多伤害她了,都是为了她,只是为了她。
我沿着墙壁让身体瘫倒在角落,把所有的力气用在不让自己哭泣的声响被彷彿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紫月发现。上个星期对她的各种冷淡回流,化作万分自责侵袭着身体的各处。
已经来不及了,所有的事情都是。
我拿起手机,我对紫月的冷漠全部一次浮现,靠着那发抖不已的双手按下少少的几个文字,最能够代表着我的心意的那个句子。不像是恋爱故事那种形式上的话语,不是为了得到回应而说出口的话语。
仅仅代表着我唯一的情感。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