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亦某的手痊愈了,长河的凌汛也会平息,想必冰凌暖化后,河水流动会更加湍急,从京到楚,半个月也就抵达了。”她状似珍视地托着自己的伤手。
“……什么,尊驾是什么意思。”他色忽然茫然无定,求解地紧紧盯着她。怕她是逗引他的无心之言,怕是一场永远无法归去的梦。
“陛下宽仁治世,虽然眼凶狠了点,事后想来,陛下也不以此事为意。”她继续解释,“我见殿下苦闷,便向陛下谏言,请求送你归乡。”
“这……”他目光躲闪,密长的睫毛上似有盈盈水光闪动,“这怎么可能,哪有放俘归去的道理……”
“如今是新朝了,气象自有不同。”她兜着手,对他狡黠一笑,“再者,殿下也说:皇帝他,十分在意我。”
这下好了。她离开之后,楚哀帝虽然还没到楚乐帝的程度,但立即叫传了几个菜进去。口中还骂着北人菜色粗糙,脸色倒已经有了些血色。亦渠袖手走向马车,童仆为她掀帘。她落座,从小桌底座的暗盒里取出看了一半的邸报誊本。
上面写着,楚人已经另拥一个楚氏子弟为帝。也就是说,这个哀帝不再被尊,也不再被悼念。如今楚人正在招拢私兵,似乎又有阴云密布之势。
而幽室里反复踱步的少年,为了王族的体面和血性,性命都可以不要,却连最后的帝王身份都即将被剥夺。他坚守的虚名正在奭然四逝,比北方的干雪更加脆弱无常。他分明已经是企图跳腾飞去,在半空却发觉无处落足的鸟。金銮垮塌,陋室冰寒。
亦渠觉得头疼。这该死的不宜时的心软。亦某到底为什么要骗他,他能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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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蜃驻足在城南的泥泞大道上,甩动手腕,马鞭在空中呼响。高头大马,银鞍金勒头,城南地势低潮,很少见这样的贵人。其实以他的腿疾,他根本不能骑乘,只能要人在前引马。而为他引马的男仆丘丘极目远眺,也不明白主人在此荒地是想看到什么景色。
“僧寺一般都亲近世俗,聚集在城中四通八达之处,为的是方便释讲佛经,勾些善男信女来施舍。”他弯折马鞭,往身后指了指,“而我见城南这里有一座观,破败凄凉,大概是不愿意和世俗沟通。说不定里面有入了化境的真人。”
丘丘不是很懂。他母国的宗教信仰和中原的文化完全不同。但他继续静静聆听。
“丘丘,本王要住在这附近。”他凝视着远处的小观,门总是紧闭着,像一张欲吐露秘辛却缄默不言的口,“本王要等待真人重新出世。”
丘丘仍然不明白。他只能陪着文蜃沉默地停在原地。他不知道文蜃脑海中闪过了十年之前,宫墙外的一场靡雨:
“我希望她留下来。即使她不站在我这边。即使大家走的不是一条道,也不至于去路上太孤独。”
靡雨未歇,文蜃担着她的大氅,拐着腿随她走向围栏。
“阿姊,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文蜃躬身站在她身后,意图抬袖为她挡住扑面的雨丝。她却又前趋一步,把前襟全然暴露在风雨之中。
她抬头,目光恍似看破层丛的乌云,向来雷厉风行的声气有一丝放松。她轻轻道:“因为我与她二人,总是带着点窘迫活着。”
“小蜃,听不听得到梵铃响?”她长出一口气,雷声次第从远方响起。她的声音,在如巨大灾异降临的紧迫雷声中,显得恒远而平静,“松涛如浪,雷震如怒,那全都不是阿姊。我活着不能被人形容,死后也无法撰述行状。没有人愿意描画我,没有人能够描画我。而亦渠……她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