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易也跟着灌了两口茶水,自顾自地说下去:“小公子还记得我么?我们在青州远远地见过一面。”话到最后,声音渐渐弱下去,心虚难掩。
梅易越说心中越是没底,额上冒出细密冷汗,心中哀叹不已。
早年燕王颇有权势,梅易不过暂且为他所用的无名小卒,那时梅家还不像如今这般显赫,稍有背景的同僚就能对梅易呼来喝去,他在明里暗里都吃过亏。
燕王造反前,梅易被支出去办事,最晚知道消息。偏偏他在不知情时,又为燕王送出一封大逆不道的密信。今上英明,很快平了叛乱,收到信件的那人也被处死。
那封信对朝中局势大约是没有影响的,但要梅易的项上人头却绰绰有余。这些年都过得提心吊胆,常不能安睡。
前几年,梅易出京办事,在青州与燕王余孽狭路相逢,却又被人拿捏住这个短处来威胁。没等梅易纠结出一个结果,那些人又匆匆离去,梅易松了口气。
但这事都不是最要紧的。更要命的是他自那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燕王抓了一个少年,正是遗失多年的三皇子!
知晓这事后,梅易辗转反侧,悔不当初,进退两难。
燕王再无掌权的可能,今上不是嗜杀的性子,梅易自知他夹着尾巴好好做事应不至于失了性命。
但知道这个秘密过后就不同了。
明知皇子下落而不上报,若有一日殿下恢复身份,这事也可能被拿来大作文章。
可若上报,又无人证,若被人捏住成年旧事,说是他与燕王同谋,妄图以假乱真又该如何是好。
况且自家侄子梅晏之,又凭着那张脸在太后面前多有荣宠,梅家上下皆得了好处。而殿下自身却过得艰难无比,梅易的良心也有些过不去。
思来想去,梅易还是走了这么一遭。
光线黯淡,梅易仍能辨出裴见瑾的形貌姿态,端雅矜贵,心性也非同常人,只看跟在他身后的随侍便知这位小殿下有些功夫在身。
竟能收服燕王身边的人为己所用。梅易暗叹,自己还是老实些为好。
“我流落在外,不久前才回京,你提起青州又为了何事?”裴见瑾侧眸看来,色淡淡。
梅易心中一突。
归京却未归家。与这十几年相比,半年实在太短。
梅易知这前后僻静,但唯恐隔墙有耳,闷头想了会儿,还是极隐晦地说:“当日事况紧急,小公子那时情形我略略知道些,只是鞭长莫及,回过来已经找寻不见。”
顿了顿,续道:“那日夺过你手中东西掷入水中的男人看着眼熟,后来才查出他在县城里犯过的事,后来夜间摸入民宅想继续偷窃财物,被恶犬扑咬后丧了命。也算是报应了。”
梅易那日亲眼见到燕王的仆侍欺侮裴见瑾。提起那人的下场,算是示好。
裴见瑾眉眼精致,面无表情时也生动,他视线一抬:“盒中只装了两支笔。不足挂齿。”
梅易轻叹:“东西虽小,那人却罪该万死。”
裴见瑾笑了笑:“梅大人高义。”
梅易听得这句梅大人,实在担待不起,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蓦地哽在喉中,只好喝茶掩饰。
燕王身侧这些人已至穷途末路,早死几日晚死几日并无什么区别。
透过松叶罅隙的薄光照在窗沿上,裴见瑾目光在上面停了停,舒沅的面庞在脑海中闪过。
也不知她在外面做些什么。
梅易咬了咬牙,继续表明心意:“我一见公子便觉得面善,在青州见到那一幕,后来破案才那么顺当,也算是得了助力。初入京中,诸事不易,听闻裴六公子在国公府的处境,我难以心安,若往后有能我能搭把手的,小公子可差人来梅府传话。”
裴见瑾道:“你能帮上忙的,倒也有。”
庆仁又在门口守了片刻,裴见瑾才从屋中出来,面色如常,朝庆仁投去一眼。庆仁心领会地领路出门。
*
舒沅对自个儿几年后的相貌不感兴趣,只是在听这书生吹嘘之时,脑中便浮现裴见瑾二十上下的面容,心底忽然生出遗憾。
他若是在宫中好好长大,与她也该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不知他幼时是什么模样,五六岁脸颊圆润些的时候,也这般冷冰冰的么?
看客劝道:“花大把银子画出日后的相貌,可太不值当了。日日在眼前看着的人,还能有哪日错过么?”
舒沅一个眼过去,春桃上前半步,将荷包放在桌上过后,舒沅才道:“我要你画人年幼时候的样子,你可能画出来?”
书生前一刻还在心中赞叹遇到了个爽快人,待听清舒沅的要求,面色就僵了一僵。
能是能。但像不像就是另一回事了。
“哎哟,你看你看,还真被难住了。”
书生从前手头拮据,租住的屋子周围住了许多耄耋老人和他们的儿女,久而久之观察下来,对年老之人的面相格外了解,后来循着这个法子,多试了几回,也就熟悉了,在外面赚点闲钱花花很是舒坦。
十来岁时长成的面相,几十年后或许都不会有多大变化。而垂髫小儿那短短十年间一日一个模样,倒回去画实在艰难。
书生束手无策,色讪讪。
待舒沅离去,连背影也看不见时,书生才恍然大悟,想出了个应对之法。
他叹道:“怎么没早半刻想出来呢。”一边收着画卷,一边将此事刻在心底,下回遇到有这般古怪要求的贵客,必得哄住了。
这般富贵小姐大多出手阔绰。书生长吁短叹,懊悔不已。
香火鼎盛的寺庙前除了售卖吃食,必不会少的便是算命先生。那边的小摊也有不少人驻足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