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自祝允澄幼时, 祝煊对他管教太严, 父子俩很难交心相谈。但沈兰溪不同,这人似是对什么都不上心, 带着一种看客似的疏离感,但身上的暖却是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那些心里话, 祝允澄也只愿意与她说。
半下午时,瓢泼大雨停了, 积水在院子里使人寸步难行,阿年带着人把沈兰溪与祝煊住的主院通了通。
沈兰溪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前瞧他们干活儿, 耳边背书声渐渐淡了, 最后索性停了。
再一瞧, 祝允澄已经跑去与阿年一同干活儿了,侯府出身的小郎君一点儿都不身娇肉贵,手上沾了泥水也浑不在意,与几个下人一同干着体力活儿。
那几人拘谨的很,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
沈兰溪看得叹息一声,唤他:“澄哥儿!”
祝允澄循声回头瞧来。
沈兰溪与他招了招手,“你来。”
祝允澄踩着雨靴跑来,脚下溅起朵朵水花,进了屋,先去净了手才过来。
“母亲有何吩咐?”他问。
沈兰溪做不来语重心长的与人促膝长谈的事,视线饶是落在外面,“沟渠好玩儿吗?”
祝允澄吭哧一句:“……我才不是为了玩儿。”
沈兰溪不置可否,示意他过来看。
方才半天通不了的地儿,被一人不知怎么弄了一下,只见平地上积攒的雨水,汩汩的往那处流去。
祝允澄憋得脸红,闷声道:“……我并未想捣乱。”
这次沈兰溪嗯了一声,转头瞧他,“我知道啊,他们也知道,只是术业有专攻罢了,最好的法子是各司其职。”
说罢,她下巴指了指桌案上,“去给我端来。”
祝允澄立马折身,颠颠儿的跑去给她端桃子干儿了。
做成果脯,没了水嫩多汁的口感,却是很有嚼劲,也多了几分甜。
“可是,会做的越多越好,不是吗?”祝允澄给她捧着碟子,眼巴巴的问。
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满是迷蒙,沈兰溪注视着他,道:“也好,也不好。”
她捏了一块儿果脯扔进嘴里,手指上顿时有些糖渍的黏,“好处是博学多识。但人的精力有限,纵使你少年英才,若是在博学上多下功夫,就做不得专攻。端看个人如何选择罢了。”
“就说你父亲,他心思缜密,擅长推断查案,若是你让他回家卖红薯,怕是你我得去喝西北风了。”
到底是亲夫妻,损起人来沈兰溪丝毫不嘴软。
祝允澄听得嘴角抽了下,想不出他父亲坐在路边卖红薯是何模样。
“可是,今日父亲与那些个族长要银子,也是你帮忙的啊。”
如此瞧,专攻也没那么好……
沈兰舟沈兰溪吃得口干,又使唤他去倒水,润了润嗓子才道:“你父亲那般君子,如何会去那些家长里短之事?今日不趁手,也不过是他干了肖大人这位知府的活儿。再者,我帮他也是基于他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法子教给他了,能发挥几成功效,全凭他自己。”
祝允澄想起他父亲一手的字,顿觉他辛苦,相比起来,自己平日里背书做功课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我这般聪慧的娘子世间少有,你父亲能寻到我是极其有幸的,你不必太羡慕。”沈兰溪又道。
祝允澄:“……”
无语的眼落在她腹部,祝允澄想,等小弟弟生出来时,还是自己教他读书写字吧,沈兰溪太臭屁啦!若是小弟弟学了,怕是日后寻不到娘子啦!
沈兰溪不知他飘了老远的思绪,咬着桃干,似是随意道:“晚上吃暖锅,你想吃什么肉,让人早些准备。”
“啊?”祝允澄愣了,支支吾吾的好一阵儿,都没说出来,老实巴交的交代自己的顾虑。
“母亲,外面好多人都只能吃稀饭和野菜……”
沈兰溪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保持着耐心,问:“他们穷困可是你造成的?”
祝允澄呐呐摇头,“不是……”
“既然不是,你内疚什么?”沈兰溪在心里默念,这是小孩儿,不是祝煊,要好好说话哦~
“有恻隐之心固然好,但是仅仅有恻隐之心,没有脑子,那便糟糕了。”
实话难听,小少年的脸色变了变。
沈兰溪却像是没瞧见似的,继续道:“你如今有肉吃,有酒喝,是祖辈的恩德,你可以想法子让更多人有肉吃有酒喝,但不是说你与他们一起不吃,或是把你的酒肉分给他们。”
“斗米恩升米仇,人心的贪念是永远无法满足的,你的东西可以拿去救急,但记着,永远不要想着去救贫。”
这话说得凉薄,祝允澄却是丝毫不觉,只是有些心疼说这话时的沈兰溪。
她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嘲讽,眼飘渺,似是在瞧院子里的葡萄藤,又似是在瞧很远的地方。
“有人待你不好吗?”祝允澄小声问。
沈兰溪收回视线,弯起唇角笑了笑,“人生在世,本就是得十人喜欢,就会有一人不喜欢。不喜欢倒也无甚关系,只怕是那装作喜欢你的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挖空心思想要你手中的东西。”
她说着,在他脑袋上点了下,“所以,最要紧的,是要学会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