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润阳再一次抬头看向查尔斯,午后的阳光有一半被落地窗上缘遮挡,查尔斯的脸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光影分明,阳光穿不透高挑的鼻樑骨,在他左脸留下一道深刻的阴影。他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他的蓝色眼睛让乔润阳联想到波光粼粼的海洋,有着容纳所有角度的美的深度;乔润阳张了张嘴,才从喉头发出声音:「那听起来像相当古板的搭訕方式,但是——是的,你会得到它。」语毕,乔润阳自己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查尔斯也笑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他的手机递给乔润阳。他手机里设定的语言是某种乔润阳看不懂的语言,他更确信查尔斯不是美国人。乔润阳将自己的手机号码输入,他仔细想想为何自己会将联络方式交给查尔斯,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也许是因为查尔斯脸上的微笑让他感觉到世界上除了符号以外,还有这么好看的事物(当然,绝不是夸符号好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物理的东西?」乔润阳将手机还给查尔斯时,听见他这么问自己。乔润阳一愣,撇着嘴角点点头。查尔斯露出无害的笑容,乔润阳于是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查尔斯只是摸摸下巴,过了好一会都没说话。
「把常数改掉吧。」乔润阳没有预期查尔斯会突然这么说,见查尔斯好像很了解似地又多说了句话:「你的常数假设并不是正确的。」乔润阳看见查尔斯的视线移到了他手边的计算纸上。他的字实在不算太好看,还带了点下笔拘谨的亚洲气息;于是乔润阳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桌上的纸张收紧了些。
「呃,什么?」乔润阳并没有让查尔斯看自己的论文;后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假设正大剌剌地掛在计算纸的顶端,彷彿刻意要凑到查尔斯眼前一样。那真是太令人尷尬了,乔润阳摸了摸鼻子,听了查尔斯的话将常数改正;他惊喜地发现刚刚让他愁眉苦脸好几日的部分,现在看来竟然是个愚蠢至极的错误。
天哪,要是让威尔森教授知道自己犯了这种错误,乔润阳几乎能想像威尔森教授严厉地对他说要当掉他的语气。乔润阳草草地下结后便关上电脑,对着查尔斯灿烂笑道:「谢谢你,原来你也懂得这些——」
「没事,这是我能力所及。」查尔斯朝他绅士地笑了笑:「我只是出于意愿帮你——我确实有些想知道的,不如你和我多说关于你的事吧。」他蓝色的眼睛甚至比窗外蔚蓝的天空要更深远,让乔润阳產生了他正看着另一片天空的错觉。那只是查尔斯的眼睛,最多是比常人更好看的眼睛罢了,乔润阳这样告诉自己。
「那么你想要知道什么呢?」乔润阳轻笑出声,将视线移到查尔斯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每个起伏都像是艺术家精心雕刻那样,此刻他们正捧着一个白色的瓷杯;乔润阳顺着手臂往上看,再次看见查尔斯那双蓝色眼眸正盯着他看,他突然感到呼吸一窒。
「喔,有太多事情可以问——」查尔斯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却像是在认真思考。哦,不过,乔润阳想着,查尔斯从他这里并没有办法获得除了他呆板的生活以外的所有东西,他真的是在搭訕吗?乔润阳正困惑着,却又听见查尔斯问他:「那么,你来自哪里呢?」
「台湾。」他说,将头一偏往落地窗的外头看。查尔斯会知道这个地方吗?那个令他想念不已的热带小岛。乔润阳撑着下巴,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自己的嘴唇玩——然后他的手被查尔斯抓住了。他看见查尔斯的眼睛里的认真,还有像天空一样的宽容。
「台湾,我知道这个地方。」查尔斯意外地给出了肯定的答覆,然后乔润阳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查尔斯的眼睛太具有迷惑性。他的手腕还被查尔斯抓在手里,突然的肢体接触让乔润阳一愣,还没感受到他手心是暖的或是冷的,查尔斯就把手松开了:「我很抱歉——不自觉地就将手伸过去了。」
「别在意,」乔润阳笑了,对于这样的肢体动作他早已习惯,甚至有些朋友会开玩笑地吻他的脸颊:「让我更惊讶的是,你居然知道台湾。」他看见查尔斯头一偏,蓝色的眼睛深又明亮,乔润阳有些羡慕地看着查尔斯。
「当然,那是个美丽的地方。」他听见查尔斯这么说。家乡被夸奖的感觉让乔润阳不知怎地升起了害羞的情绪,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从白色瓷面的杯子表面能看见自己的眼睛——是深色的,不像查尔斯的眼睛那样是漂亮的蓝色。
「那样不公平,」乔润阳抬起头,撞进了查尔斯蓝色的世界里:「我都还不知道你来自哪里——我猜猜,是捷克吗?你讲话的方式和我一个捷克的同学很像。」查尔斯端起杯子晃了下,白色的雾气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模糊。
查尔斯发出低低的笑声,乔润阳感觉自己心脏正随着他每个单音节发颤。「你想知道吗?」查尔斯问道,乔润阳眨眨眼,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别那样笑,那样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意思,亲爱的。」查尔斯挑眉,双手抱胸。
「哦,天哪,只有你会这么觉得。」乔润阳翻了个白眼,「我想你应该告诉我了——我刚才可没有这么拖拖拉拉。」
「嗯,我父亲是挪威人,我母亲是荷兰人——」查尔斯一顿,伸手撑住了下巴,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乔润阳看。「但我在瑞典长大。」他说。
「哦,所以你是挪威人、荷兰人和瑞典人?」
「基本上是,」查尔斯抿了口咖啡,「我也是美国人。」
「好吧,你让我越来越混乱了,」乔润阳抱怨地低吼了声,「狗屁的国籍问题。」
查尔斯笑出声来。「你可以当我是瑞典人——哦,但是,我当时在挪威唸大学。」查尔斯似乎没有察觉、或是假装没有察觉乔润阳微微蹙起的眉头;乔润阳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地发疼,即使这国籍问题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费心的事情。
「我们可以停止这个话题了吗?你让我好混乱!」
「当然,」查尔斯又发出那种让人心肝发痒的笑声:「很高兴认识你呢,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