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来到了公堂,堂内众人一齐朝她们看了来,说话声戛然而止。
姜醉眉走在前,韩皎随后,一左一右坐在了台上。姜醉眉眼扫过底下,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此地宽敞方便,诸位无需担忧,我与韩安抚并非在审问你们。”
轻松的语调,总算令众人悄然松了口气。有人斗胆问道:“听说赵统帅到了兴庆府,为何没见她露面?”
韩皎笑问道:“你们想见到赵统帅?”
做买卖的人都走南闯北,消息自是比寻常人灵通些。赵寰的事迹,如雷贯耳。
要是她坐在上面,估计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那人呃了声,忙道:“不敢不敢,是我多嘴了。”
姜醉眉没追究,道:“闲话待后再聊,先说正事吧。兴庆如今成了大宋的疆土,你们也变成了大宋百姓。”
户帖地契都做了变动,堂下众人心里不管做如何想,全都没有做声。
姜醉眉坐得高,将底下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心下稍定,问道:“如今城里的铺子,大多都关张了。我知道买卖不大好,你们对眼下的局面,可有什么想法与打算?每个人都说说看。”
众人的色很是复杂,互相掂量着,一时没人做声。
“每人说几句,说重点,休要扯得太远。比如老天下雨,刮风;李乾顺朝廷与权贵有钱人逃到了肃州等地的事情,就莫要再提。因为,这些是你们无法改变的事情。”
姜醉眉强调后,指了左手边的第一人,道:“你先来吧,先说说你是什么行当,买卖如何。”
那人正是昨日在茶楼遇到赵寰的汉子之一,他硬着头皮道:“在下罗有,平时将西宁州的皮毛肉食等贩卖到兴庆府,专几个嚼用。在兴庆府有两家铺子,如今生意不好,门可罗雀。”
姜醉眉听完不置可否,问道:“铺子买卖不好,那你有何打算?”
罗有摸不清姜醉眉的用意,斟酌了下答道:“只能关张大吉了。”
姜醉眉唔了声,没再追问,继续点了下一人:“你呢?”
那人见罗有起了头,学着他那样道:“在下梁三,是兴庆府粮食行的行首,在城里有四家粮食铺子。两家卖精细粮食的铺子,都关了张。卖粗粮杂粮的铺子,还勉强开着。只仓库里就那么些粮食,只出不进,我们也没办法,不得不涨价啊。”
姜醉眉只眉头微拧,韩皎也如此。不过,两人都没多说,点了下一人说下去。
接连着,堂内的人都全部说完。他们的话,岳飞他们全都一字不落听到耳中。
岳飞虽不懂买卖,心里却感到阵阵不安,侧身过去,问坐在旁边的赵寰:“赵统帅,按照他们的说法,兴庆府的买卖做不下去,铺子都要全部关张。这般下去,可不是好事啊。”
赵寰道:“关张不了。人要吃饭,要穿衣。柴米油盐酱醋茶,缺一不可。”
岳飞一想也是,“可,其他的行当呢?”
赵寰抬起手指,对他嘘了声,微笑着道:“岳将军别急,且再继续听下去。”
岳飞忙坐好,忍不住斜瞄了赵寰一眼,她眼底一片青色,眉眼间带着浓浓的疲惫。
看来,她夜里肯定没歇息好,一直在操心堂上的事情。
岳飞苦想了会,却始终不通。暗忖她为何坐在后面,而不亲自出面处理。把他们这群武将叫来,又是所为何意。
姜醉眉的声音从公堂传了来,她不疾不徐道:“我从诸位的嘴里,所听到的都全是困难。你们很是沮丧,认为铺子很快就得关张大吉。只是我不甚明白,眼下你们都在做亏本的买卖,以后也没甚盼头。为何不早些关门,好减少些亏损呢?”
岳飞怔了怔,再次转头看向赵寰,目露赞赏,道:“姜转运使这句话问得好!”
赵寰笑而不语,道:“姜转运使非常人可比。”
岳飞很快想到她那篇气冲山河的休赵构骂书,煞有其事点头应道:“的确绝非寻常人可比,姜转运使着实厉害。”
赵寰笑而不语。
岳飞心里好似明白了几分,没再多言,专心听了下去。
公堂之上,雅雀无声。
姜醉眉不客气指出了他们那点小心思:“权贵大户们逃了,对你们来说,却是大好的时机。我先前看了下,你们的铺子,有些以前在兴庆府排不上名号,但有些却是数一数二。比如梁东家太自谦了些,你的粮食铺子虽只有四间,城内其他好些小的粮食铺子,都是从你这里拿了粮食再去卖。以前兴庆府的三成人,都吃着你的粮食。”
梁三知晓姜醉眉他们既然点出了此事,定是对兴庆府的买卖有所了解。
她们这群娘子官员厉害得很,梁三也不敢狡辩,讪讪笑了下,道:“姜转运使,你也说了是以前。现今兴庆府的人虽少了大半,哪还能卖出那么多粮食。这还不算,最最麻烦的就是,乃是只出不进。以前我的粮食,都是从其他州府买来。比如肃州,沙洲,瓜州,加上黑山,白马等镇军司。这几地属于西夏,与大宋剑拔弩张。唉,难呐!”
拿了西夏盐引的盐商王季,跟着叫叫苦不迭:“库里的盐快告罄了,人哪能不吃盐,那牲畜的草料里,也同样要加盐。特别是羊,更离不得盐。青盐进不来,我也只能干着急。”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诉苦,岳飞听得脸沉了下去,不由得转头看向赵寰。见她依然气定闲坐着,那股怒火,就莫名散得七七八八。
赵寰既然叫他们来,肯定不是为了听他们抱怨。
姜醉眉低头吃着茶,韩皎这时开了口,道:“休说肃州沙洲,算上整个西夏所产的粮食,也不过而而。西夏的盐池,岂只有盐州。已归还大宋的夏州,定远皆产上好的白盐青盐。至于布料绸缎,锅碗瓢盆,细到一针一线,西夏如何能与大宋比?”
众人一下哑了声,韩皎冷着脸,厉声道:“你们不过是想要求得更多的利,趁机发大财罢了。你们铺子的买卖,为何不好,心中难道没有数?一石粮食,你们有本事涨到三千钱。在金人入侵大宋时,一石粮食也不过最高三千钱。西夏能与大宋比?你们真是敢要价啊!”
韩皎讥讽一笑,叹道:“卖盐要盐引,你们手上拿着西夏的盐引,心里没底,赶紧拼命涨价。夏州等地的盐,没官府明示,你们不敢碰。以前西夏私盐泛滥,你们有的是门道。从私盐贩子手上拿了盐来,再翻数倍卖出。”
“百姓尚在惊惶中,你们从百姓手上,几乎跟白捡那般,从他们手上收了上好的皮毛,香药,枸杞等等。如今都屯着,等着以后卖大价钱。”
韩皎看着众人清白交加的脸,沉声道:“你们的做法,就好比是杀鸡取卵。百姓才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他们活不下去,你们从谁身上赚钱?达官贵人?达官贵人可都逃了。卖到大宋其他州府去?以前大宋与西夏互市关了多年,你们没门道,万万不敢轻举妄动。”
岳飞诧异不已,不禁低声问道:“韩安抚使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赵寰难得活泼地道:“因为韩安抚使她们厉害啊。”
岳飞顿了下,很快笑起来,赞道:“你们都厉害。”
那点老底被拆穿,众人皆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梁三毕竟是行首,大着胆子问道:“先前秦娘子说,叫我等来是好事。如今听姜转运使与韩安抚使的话,好似对我们颇为不满。在下愚钝,斗胆问一声,两位将我们叫来,究竟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