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亦望着冯氏,目光凛凛,道:“你日日为太师诵经念佛,便该知佛菩萨悲天悯人,自会护佑良善之人!倘若有人假仁假义包藏祸心,莫说朕不能饶,佛菩萨亦会惩戒于其。”
冯氏闻言,心乔意怯,垂目道:“陛下所言极是!妾身为陛下嫡妻,理当为陛下整肃后宫,不容宫内生下祸事。”
元宏不怒而威道:“子曰‘行端直则无祸害,无祸害则尽天年。’大祭司方才对朕言,温惠公主乃为人下蛊施咒而染温病。皇后既有整肃后宫之意,那倒是与朕不谋而合。皇后既为后宫之主,那便以椒坤殿为先,逐殿搜索厌胜之物。”
不及冯氏作何反应,元宏已着三宝领了内侍监数十名内侍往椒坤殿而去。
冯氏万万料想不及皇帝会下搜宫之令,且以迅雷之势,一时间寒毛卓竖,跌坐于地。
延兴六年,因献文帝暴崩,先太皇太后为澄清天下,大魏后宫之中曾现搜宫之事。今日得了皇帝下了搜宫令,那些年长侍奉两朝的宫妇们皆心惊胆颤,眼瞧着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右昭仪李氏偷窥冯氏,见其面如土色,心内不免暗暗得意。
李氏乃陇西公李冲嫡女,李冲位高权重,其嫡女若非嫁入王族,便是为重臣宗妇嫡妻。故而李氏自幼便被李冲夫妇以王妃宗妇之准来教养,李冲更不时亲自授业,故而李氏阅典籍无数,上及天象,下至地理,无所不知,无一不精。
因宫中历来哺育皇嗣的乳母们所进膳食之中不可加佐食之料,即便如食盐,亦是不可进。乳母们虽暗地里有所抱怨,然宫规祖制如此,亦无人敢有半分违禁之举。
太医署录档之中注明温惠公主乃温热体质,乔怀德偷偷窥之禀于李氏知晓。李氏想起于闺中之时见一典籍之上有载,凡妇人久不食盐与香辛之料,若偶然食下,便可令体生湿热。乳母们皆为壮年妇人,便是有了湿热之症亦算不得疾患,然元淑乃襁褓之婴,加之其本就温热体质,食下乳母奶水,定致病无疑。
那日李氏嘱咐了近婢环丹,令其寻了尚膳署署丞孟睿先,将温惠公主乳母们所进膳食之中加了少许食盐,又以香辛之料为彼等烹煮羊汤。那孟睿先如今以李氏马首是瞻,且知所添亦非毒物,自是应下。乳母们久未食盐,只觉羊汤鲜美,便是心知有异,亦不愿言明。
直至三宝领了众内侍自椒坤殿归来,李氏方才回过来。
只见三宝疾步入了内殿,屈膝跪地,道:“陛下,奴自皇后内殿寻得两具射偶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厌胜祸(二)
那日冯熙灵柩车马行至长平郡境内,司徒冯诞便接了急报,皇后因行厌胜之术陷害温惠公主而被皇帝收了皇后印玺且禁足椒坤殿中。冯诞闻讯,大惊失色,急忙忙辞了太子元恂,快马加鞭急奔回洛。
御书房内,冯诞伏跪于地,涕泗满面。
冯诞十岁上便由先太皇太后引入禁中,为元宏侍学伴读。元宏与冯诞彼此亲近,当年二人皆未婚娶,每每同與而载,同案而食,同席而卧,便是咸阳王元禧、彭城王元勰与元宏年纪相仿,亲近之情却不能及。
此时见元宏一言不发,冯诞不禁一股寒意升起。皇帝心性冯诞了解十分,若其出声斥责,许有转圜之机,倘若缄口不言,那便是凶多吉少。
御书房内针落有声,君臣二人心中各有盘算。
冯诞心知肚明,先太皇太后当年将元宏养于膝下并非因了祖孙之情,只因元宏身为太子,可借元宏太子之名助其抗衡先帝。将元宏推上帝位,先太皇太后亦只为自己可继续执掌天下大权。先太皇太后虽对元宏朝督暮责,恩威并施,元宏却因敬其执掌朝纲之时政律清明,有抚定内外之功,而问安视膳,极尽孝道。然二人并非至亲祖孙,如今先太皇太后薨世已久,自是余晖将尽。
且当年为保冯氏一族荣宠不衰,先太皇太后将冯诞三个阿妹送入禁中,又为元宏娉下三人为后为妃。这许多年来充盈后宫亦是由先太皇太后定夺,元宏不曾有过自己择选妃嫔之事,帝后二人又何来恩爱情分可顾念?
旧年皇帝以冯女之身将禾晋位左昭仪,冯诞便知皇帝对禾用情之深厚。如今皇后以厌胜之术施咒左昭仪母女,皇帝心中的愤怒,冯诞亦是可想而知。
念及此,冯诞心下一横,先向皇帝叩了首,便声泪俱下道:“陛下,臣知皇后不顾朝纲律法,犯天下之不韪。臣本无颜再见陛下,只父亲尸骨未寒,倘若皇后再有失,父亲在天之灵恐难以瞑目啊!”
见元宏仍沉着脸,冯诞又接着道:“皇后事父亲至孝,如今父亲突然薨世,皇后亦是因知了天象之说,一时糊涂,方才酿下大祸…臣请陛下看在先太皇太后的颜面上,饶恕皇后吧…”
闻冯诞言及先太皇太后,元宏终于开了口:“皇祖母待朕有养育提携之恩,当年为朕娉下皇后为嫡妻,朕亦无半句怨言。朕待其虽非宠爱有加,却亦是与其相敬如宾。然皇后生性善妒,且骄纵跋扈,时有寻衅挑事,苛责后宫众人之事。朕心向天下,只愿后宫清净,皇后如今行此大逆无道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朕此番倘若姑息于其,日后何以正朝纲,又何以立天下?”
元宏一气言罢,冯诞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到底沉浮官场多年,几个弹指后,冯诞定了心,道:“陛下,皇后失德,臣本无力以驳,只皇后乃臣唯一胞妹,如今双亲俱亡,倘若皇后再有闪失,臣纵是万死,亦无力报双亲生养之恩!”
元宏道:“朕与你相伴长大,情同手足,这些年来,凡你所请,朕无不恩准。然朕不只皇祖母之孙,你思政之兄弟,更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又岂能徇私舞弊,败法乱纪?”
顿了顿,元宏又接着道:“皇后做下失... --gtgt
后做下失德之事,有铁证在前,由不得朕不信。朕顾念先太皇太后恩情,自不会罪及你冯氏全族。你这些时日护送太师灵柩亦是一路辛劳,便归安吧。”
冯诞本欲再进言相求,却见皇帝面有愠色,只得叩首谢恩,起身退去。
出了宫城,冯诞马不停蹄便奔任城王府而去。
元澄书房之内,内侍们奉了茶便退出外去,只留元澄与冯诞二人相对而坐。
事不容缓,冯诞先行开了口:“任城王,恕臣冒昧,不请自来…只事关家国,臣不得已而为之啊…”
元澄岂能不知冯诞因何而来,望着冯诞,元澄道:“冯司徒哪里话去,孤与太师相交多年,毋需拘于俗礼,但说无妨。”
冯诞垂首道:“任城王既如此言语,那臣便直言不讳了…皇后铸下弥天大错,臣方才入宫面圣,陛下顾念先太皇太后情分,虽赦了臣全族共罪,然臣瞧着陛下并无赦免皇后之意…臣请任城王念及先太皇太后与父亲,救皇后于危难!”
前两日宫中现巫蛊之祸,朝野上下已人尽皆知。昨日朝堂之上亦有与冯氏交好的朝臣为皇后出言相护,非但无济于事,倒惹了皇帝龙庭震怒。闻冯诞之言,元澄略作思忖,道:“冯司徒,并非孤不愿相助,只此番皇后惑于巫祝,所犯乃连诛之罪,陛下如今已是法外施恩,孤亦是有心无力啊。”
满朝文武,独任城王最得皇帝倚重与信赖,闻元澄之言,冯诞顿时心生悲凉,幽幽道:“皇后自幼事双亲至孝,如今只因知了父亲乃为心宿恶星所伤,方会乱了心智,行此不智之举。家中双亲既已仙去,长兄如父,臣甘愿代皇后受过,只求任城王转陈陛下,望陛下原宥海涵,赦了皇后。”
元澄长叹一口气,道:“皇后与冯司徒乃一母同胞,自是兄妹情深,冯司徒方才之言亦是令孤心内感动十分…”
望着冯诞,元澄又接着道:“只此非寻常之事,容孤细细思忖。”
冯诞闻元澄之言,犹如落水之人得遇浮木,急忙忙起身离席,伏跪于地,道:“任城王大恩大德,臣无以为报,请任城王受臣一拜!”
元澄见冯诞如此,忙近前搀扶其起身,道:“孤与你同朝侍君,冯司徒何须如此大礼?”
拉了冯诞同回席间坐定,元澄又呷下一口茶,方开口道:“孤倒是有一应对之策,却不知冯司徒可愿行否?”
冯诞急迫道:“求任城王明示!”
元澄将杯盏置于几案之上,道:“陛下如今欲发兵南齐,前几日正同孤与咸阳王商议择良将之事…倘若冯司徒愿自请领兵出征,若得胜回朝,许有转圜之机。”
冯诞自幼习武,亦曾于军中历练,闻元澄之言,拱手道:“任城王此言可行,臣这便面圣请命,领兵攻打南齐…”
元澄摆手示意冯诞静闻其言,又开口道:“还有一处,须冯司徒亲往…”
见冯诞一脸茫然,元澄解释道:“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既因皇后施咒于左昭仪母女而起,冯司徒当亲往永合殿面见左昭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