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郝娴根本没看清对面那人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应该是跟掌印一起下来的仙界使者。
从规规矩矩的行礼姿势和尊称看来,二人应该是极不熟悉,属于临时搭伙的公差。
“要饮一口甘露吗?”
和光真君递来一个水壶:“自己酿的,甚甜。”
掌印却推开了水壶。
“我不喜欢饮旁人之物。”
“走吧,知你我二人来,煞恐是藏得极深,不快些,就得叫他逃了。”
之后的记忆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很多都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掌印是个急性子,一日千里,趟过海洋,行过山川,踏过沙漠,像构建地图一般用双眼描绘出了整个沧澜。
而郝娴也才发现,所谓的‘煞’并不是自己预想中的煞气,而是一个有实体的红色怪兽,那东西像是一团黏糊糊被浸湿的床单,说不清楚是什么样子,却让人观之便心生烦躁与厌恶。
掌印也并不像郝娴所想那般无所不能,在与煞缠斗的过程中,有不少次都受了伤。
每到这个时候,和光真君便会递来一颗果冻似的糖果。
“甘露糖,甚甜。”
关于和光真君的最后一段记忆,是一场剧烈的争吵。
在郝娴看来,和光真君真是好脾气,无论掌印说什么,要去哪里,他都点头笑着说:“好”。
可这回,他却怒吼道:“有人心便有恶念,你永远杀不完这世间所有不公。”
掌印也昂着头,分寸不让:“那怎么办?有怨气便有煞的食物,藏在心中的怨气该如何消除?靠原谅吗?明明是受伤害的那一方,又凭什么要原谅?”
和光真君:“若不原谅,自己也会成为煞的养料,为了消除怨气而把自己变成怨气的傀儡,这值得吗?”
掌印:“不原谅,是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也告诉旁人,没有人能毫无顾忌的伤害别人!”
二人不欢而散,接下来的记忆里再没有出现过和光真君。
郝娴也总算知道了二人因何而发生争执,在一片落日的余晖里,掌印杀了整个村子的人。
“你看,他们都死了,你可心中痛快了?”
被她牵着的小男孩儿看不清脸,但浑身都是可怖的血泡,他瑟缩着向后躲了躲,想抽回自己的手。
“我不能出去,我是个怪物,我、我刚才杀了人。”
“你不是怪物,谁要天天挖我的肉,我也要杀了他!”
掌印用无比肯定的语气道:“你只不过是被异界之魂俯身失败的一个倒霉蛋罢了,他们食了你的血肉,才会受天道惩戒变成见不得光的怪物,半人半魔算什么?别怕,我还是半魔半妖呢。”
掌印抹掉了男孩身上外露的异界规则气息,手上燃起一团火焰,以及囚禁着男童的,染满鲜血的半身笼。
“谁说只有异界之魂才会害人,我看未必。”
她嗤笑一声,索性抱起小男孩:“煞应该不会来了,走吧,有我在,没事。”
小男孩惴惴道:“姐姐,我什么都不会,会拖累你。”
掌印:“仙法那套我不会,你也只能跟我学魔修的东西了,你也不必纠结,总归到了天上,都是一样的。”
掌印几步便走到了百里之外的市集,天色已晚,稚童们唱着歌谣回家。
“立春雨水渐,启蛰虫不眠,
春分近清明,采茶谷雨前……”
“都到三月了啊,真快。”
掌印看看天,又偏头问:“你叫什么?”
小男孩低着头:“我叫……启蛰。”
被救回来的男孩启蛰便跟在了掌印身边,掌印对他管束不多,基本教完法术,便放养在一旁不管。
男孩也乖巧,至少在郝娴看到的记忆中,从没给掌印惹过什么麻烦。
启蛰的修为越来越高,煞也越来越凶狠厉害,掌印毕竟是一人,无论她如何努力,即便另有和光修士相帮,与一整个沧澜人界的恶念相比都太过渺小无力。
到处都是死去的人,到处都是被煞吞噬掉魂魄的修士和凡人。
为了躲煞,有的人藏了起来,把自己活活闷死在地洞里。
有的人以他人为饵,公然以煞为,献祭旁人的魂魄,只为自己能够多活几日。
也有人利用煞,买卖号称可以祛煞的法器丹药,甚至连一个暂时无煞安身之处都可以成为牟利的工具。
渐渐的,整个世界疯了。
有的人杀掉了别人,有的人杀掉了妻儿,有的人杀掉了自己。
原本繁荣喧闹的沧澜人界,如今竟比地界还荒芜阴冷。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村落,聚集着最后活下来的人。
乖孩子一般都没什么存在感,郝娴这个看戏的都快把启蛰忘了,他却忽然出现在下一段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