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宋欢叫陆珵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不待陆珵出口,他一下子捂紧了自己要惊呼出声的嘴。
陆珵一张清润匀停的脸色微顿。思忖片刻,面前的小人,应当是李青溦的外甥。
他轻轻点头敛衽叉手算是招呼。
宋欢见他宽袖微曳,动作行云流水,也丝毫未因他是个小孩便有轻慢。直觉他不是什么坏人,见他色淡然,轻声问道:“你是何人?”
“我姓陆。”陆珵微忖片刻,“是你姑姑的朋友。”
宋欢眉一挑,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支着脑袋瞧他,“我姑姑说了,京城具是土鸡瓦狗之流,她在京城中自是没有什么朋友?”
他左右踱步细细打量他两眼,轻轻摇头,突啧了一声,又瞧他一眼,“你定是我姑姑的外宠,金屋藏娇那种!”
陆珵:“……小小年纪,当以治学为任,好问深思,力学笃行。这样说话、做事却很是不当。”
宋欢年纪尚幼,古灵精怪。素日最厌学问读书二字。
本对他有几分好感,听他同他的教书先生一般般的,一时撇唇,哼地一声,轻笑问他:“那你觉着我小表姑学问如何?”
陆珵不知他何意,听他问起,回道:“你小表姑她自是极好的,温文尔雅,大方执礼。”
宋欢满脸鄙夷,一副:“你还说同我小表姑只是朋友”,“你说得是我小表姑吗?”的样子。
他突弯腰,从垫着的地席里抽出好几本话本子撂给陆珵。
陆珵看了好几眼,尽是些《卿卿传》、《莹儿传》之流的东西,随手翻开。
便瞧见一句——
丫鬟见小姐不说话只是埋着头,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小姐听得她问,心想能说我在想月夜吟酸诗的秀才吗?那岂不叫你笑死?只是那样多才多情的人,叫人如何不爱呢?”
陆珵眉心一簇,将那书放到一边不动了。
宋欢又轻车熟路地从一旁的馔袋中,取出一块糕点,将嘴巴塞得鼓鼓囊囊。
“我是小表姑带大的,她什么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我自是一清二楚的。你说我说话不当,有没有此种可能,正是姑姑言传身教?上梁不正下梁歪所致?”
陆珵看他一眼:“此话不能这般讲,你小表姑已及笄,看此类话本…”他轻咳一声,抿唇说下去“自没有什么不妥。况她灵心慧性,也称不上上梁不正。反倒是你,你还小自要以治学为任。”
宋欢听出他话音中明显的偏向,一时撇了下唇。也懒得多说什么,三下两下将手中的糕点用完。
这才瞧见一旁正走动的窟儡子,一时满面兴趣地观察几下,脸上情也大为好:“你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吗?这窟儡子如何会自己动弹?”
陆珵低声解释了一通这类东西构造。
宋欢似懂非懂抟弄几下,手上用力,突“咔吧”一声。
陆珵转头,便瞧见那窟儡子花开二度,又一次身首异处。竟连断开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陆珵:“……”
或许他们姑侄确有言传身教的说法,也说不大准……
宋欢噫地一声,将东西捡起来,自己收拾了半天未果。一时瞪大了一双眼睛,看向陆珵,“我不会弄这个,你可会修这个?”
陆珵未语,只是斜瞥他一眼。
宋欢见他不愿写,小大人似地板着脸看他一眼,威胁他:“瞧你此刻窝在车中,想必乃是偷偷摸摸的跟着我小表姑……
这般,你若将这个修好,我便不告诉我三叔你与我小表姑幽会之事,你知,我三叔同我小表姑可是有婚约的,你这种行径,被他瞧见自是没什么好下场。”
“被他知道与否,我并不会在意。”陆珵端正的眉微簇,修长的手交叠,他未接那窟儡子,一双清凌凌的凤眼看过来,睇宋欢一眼。
“只是,我怎听着你小表姑说,他与宋郎君并无婚约,只是你们家中有意撮合而已。未见真章、子虚乌有之事,如何好浑说……”
他竟连这个也知道!还说同小表姑是朋友呢,怕二人关系是真的不一般!
宋欢瞪大一双眼睛打量他几眼,便听见陆珵又道。
“修这窟儡子并非什么难事,我还可以教你如何做这个。以后若有鲁班锁之类的巧,你一看便知如何解开。”
男孩子家家哪有不爱这些的,宋欢大眼睛一咕噜,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善如流忙轻喊一声:“表姑父!”
他倒豆子般,递了数句婚宴上才能听见的吉祥话。什么你与小表姑当真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一双两好云云……
陆珵直至他倒不出来,这才眯眼轻笑,从他手中接过了那窟儡子。”
——
京郊驿站与京城,本就没有多远。
未久车马便进了京城,有平西王府的文牒,一路也畅通无阻,不多时便到了宋宅。
李青溦和宋曜收拾了好几日院子,自然有用。
车驾进了园子,园子很大。
徐氏掀开车帘瞧几眼,见里头有重重翠幄,房舍宽敞拙朴,自然清雅。
流水小桥假山一应俱全,亭房楼阁也是玲珑剔透,巧夺天工。
车驾停在后院。
徐氏下了轿子,进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