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父子连走路步伐都差不多,不过大老板荣叔更和善,一路跟人点头,偶尔还和坐大厅的熟客挥挥手。再看章雪扬就冷静很多,径直往前走,目不斜视的样子。
有汤车过来,苏婷往旁边闪了下,衣角被正好抬头的章雪扬看到,再就是她走过一扇扇菱形窗隔后的脸。
“阿扬。”父亲叫他:“黄叔他们已经到了。”
包厢人不多,惠州隆发那对姓黄的父子,还有跟章记这边的一位共友,充当和事佬角色。
场面话后,章雪扬敷衍地听了些说辞,无非是搬出老一辈的往日情份来说和,让他不要起诉,私下里解决。
从坐下起,章雪扬就没说过几句话,保持冷淡脸色,似乎随时会走人。
菜上几味,黄坚发先端了酒,敬过章鹤荣后又要敬章雪扬。
他是隆发酒楼的创始人,也是老股东,章雪扬还算照顾长辈,托了下他的酒杯:“我敬您。”喝完到底,又淡淡说了句:“听我爸提起过黄叔很多回,说他当年刚跟着我爷爷送海鲜,第一车就是给隆发的。”
他给脸,黄坚发也顺势感慨,拉着老友诉说经营上的艰难。
他们说他们的,章雪扬看了看旁边同样姓黄的儿子,也就是隆发现在的经营者,经营到隆发快倒闭的黄仔。
要当爹的来卖脸,章雪扬替他觉得现眼。
在听到隆发准备关闭几家店时,章雪扬问了句:“你们惠阳那个店的盘灯准备转让?”
他盯着黄仔问的,黄仔一愣:“盘灯?”不懂为什么问得这么具体。
“我们新店在装修,盘灯尺寸应该和宴会厅对得上。”章雪扬喝了口茶:“想我们不起诉也可以,灯打个底价折过来。”
这下黄仔回了:“底价是几折?”
“你看着定。”章雪扬轻描淡写的:“但我觉得,两三折差不多了?我们还要找人去拆。”
两三折,等于白送了。黄仔一怒:“那套灯我特意找人设计的,造价……”
“灯我看过,还不错,其它都一般。”章雪扬盯着对方,语调闲闲爱要不要的样子,架子端很足,也不遮掩自己的轻视。
他瞧不起这小子,人头猪脑不脚踏实地,一上手就要升级做什么新式餐饮,钻进营销里出不来,天天跟一班外行人搞自媒体,和探店的玩很溜,满嘴公私域流量还以为很高大上。而且舍得花百来万请什么狗屁餐饮顾问,连法律顾问都不签一家。
“听说已经有员工告到劳动局,说你们连劳动合同都没签,索要双倍工资?”还弄个子品牌出来做加盟,品控一塌糊涂,步子迈太大两边蛋都漏了,酒楼不被他玩死才怪。
席间气氛有些尴尬,和事佬出来打圆场,是章黄两边的共友,也是章雪扬长辈了,笑着拍拍他肩膀,又去看那边:“你们店都要转了,造价再贵的灯拿去二手市场也卖不到多几个钱,腾来腾去还麻烦,不如就给章记这边。他们新店面积大,投入也不少……总之一人让一步,拿灯换个交情,以后大家情份还是在的。”
火烧棺材也别嘴硬,不想惹官司,不想搞到最后几家店都没得开,几句之后,隆发还是妥协了:“但那边店还在运营,而且接了宴会,拆不到这么快。”
这个好说:“我们新店也没这么快,年后过去拆,但要保证没有损耗和缺配少件,不然维修你们全额承担。”讲完章雪扬又补一句:“走合同。”
气氛逐渐松和,算是谈成了。
都开始喝酒敬酒,打了几轮后,长辈们开始聊过往,聊沧桑。
老一辈有老一辈的交情和感慨,但走到新一代这交情已经没必要了,表面功夫也只为解决当下问题。
章雪扬看眼黄仔,没兴趣和这白痴仔多说话,起来出了包间门。
上一趟洗手间,出来不远,有个传菜阿叔的点心章掉了,章雪扬弯腰捡起来递还给他,再走到中庭,抖出根烟来抽。
才抽几口,章雪扬咳了一声,感觉小腹隐痛,也许是喝酒的缘故,胃像被什么东西顶着。
站直等那阵痛过去,他拿出手机,跟医院的朋友预约肠胃镜检查。
朋友问什么时间,章雪扬想了想,国庆还要去深圳督赛,于是定在比赛结束后。
收起手机,见苏婷抱着个箱子过来,应该也没想到会碰见他,迟疑了下:“雪扬总。”
章雪扬把烟掐掉:“怎么还没走?”又看眼她抱的箱子:“你调收银台了?”
当然没有,苏婷摇摇头:“我就是帮忙跑一趟,她们现在人手不够,没空去领料。”
章雪扬瞥着那十几卷收银纸,跟人手没关系,这属于班前工作没做到位。他收回视线,把富贵竹的一片黄叶子顺手扔进垃圾筒:“早点回去,你不是养了狗?”
“我等下就回了。”苏婷想起他刚才站这里动都不动,皱眉好像身体不舒服的样子,想问他是不是喝很多酒,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抿出个礼貌性微笑,抱着东西走了。
章雪扬侧目,看她穿条浅灰西装裙快步走向收银台,自己也看眼手机上的时间,转向回包厢。
该谈的已经谈完,后面就是收尾了,几句话几杯酒落肚,各回各家。
章雪扬把人送到停车场,他爸看他一眼:“比赛菜式定好了?”
“定好了,你要想再试一回,明天可以安排。”
“我不试了,你自己决定就行。”章鹤荣拍拍儿子的肩,知道他当初回来接这里有多不乐意。但章雪扬就这点很好,再不乐意也当正经事在做,投入了精力和心血的,做成什么样有目共睹,尤其跟其它人的儿子比,当爹的还是欣慰:“我走了,你自己也不要挨太晚,早点回家休息。”
浅谈几句,父子俩在车场分开。
章雪扬打算回办公室拿点东西,走到后门就几米的位置,胃忽然跟刀绞一样,痛得眼前发黑。
他撑着墙勉强站住,等了几秒,可那阵绞痛才刚过去,马上又是一阵更迅速的胃部痉挛,且很快让他脑门冒了冷汗。
昏昏一盏的黑暗里,章雪扬在这剧烈的痛感中,咬紧牙槽缓缓骂出一个脏字,操。
他强忍着想去摸手机,手机拿出来时也看到一个细瘦身影,她先是在门口怔了会,接着从光晕里跑过来:“雪扬总,你怎么了?”
是苏婷,她打算下班的,因为有上次被醉鬼拦住的经历,所以这次特意绕后门,还是从洗碗间穿过去的,哪知道出来就看到他以一个怪的姿势站在这里,走近还听到呼吸声有些重:“雪扬总,你没事吧?”
章雪扬撑着墙体,勉强挤出两个字:“……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