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跟她挥手,抬眼时,邵七正往自己房里去,杨桃连忙跟上:“七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明雪霁合上窗,还?能听?见?他们?边走边说话的动静,杨桃说得多,邵七应的少,一个俏丽一个沉稳,很快走得远了。
若是从前,明雪霁未必能察觉到什么,但此时尝过情爱滋味,便知道杨桃这样千里迢迢追来,为的不仅是来接她,更多是想早点?见?到邵七吧。她是邵七说的,定亲的人吗?可为什么邵七又不曾介绍。漫无目的猜着,思绪到最后,总是又回?到元贞身上。
好想他。才只是分?别一天,却像隔了很久很久似的,思念那?样强烈,觉得孤单,觉得房间又空又冷,想念他灼热的体?温,坚实的臂膀。才不过一天,就这样难熬,可她还?要离开几个月,又如?何能熬得过。
鼻尖酸涩着,疼而缠绵。明雪霁吹熄灯,在床上躺下。她会熬过去的,只要他能好,她怎么样都行。春天快得很,也就是一百多天,到那?时候她就能回?去了,戎狄那?边情况肯定也确定了,他会嫁给他,他们?以?后,都不会再分?开。
拉着被子围紧了,想起昨天他抱着她,一点?点?给她掖着衣服角。他这时候睡了吗?他有没有去花庙,有没有看见?她留给他的信?
夜色笼罩着向北的官道,马蹄声踏破秋霜,元贞纵马驰来。
第章
明雪霁天不亮就起来了?。
睡得不踏实, 躺在床上也觉得摇晃个不停,就好像还坐在车上似的,而一合眼?,就会梦见元贞, 那些亲密的片段像是刻进了?骨子里, 让人一时一刻也不能忘记。
收拾好出来时,邵七已经吃完了?早饭, 正在听手?下?汇报沿途消息, 杨桃也吃完了?,忙着检查车马行装, 核对出城入城的路引,明雪霁看着她忙个不停的身影,心里不觉生出羡慕,她好能干,浮洲岛的姑娘家都这么能干吗?跟她们比起来,她自己,好像什么都不行。
匆匆吃过饭上路,远离城市, 四周开阔寥落, 灰白的大?道一直通向看不见的远处,就好像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会永远走下?去一样。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就是燕北。”邵七马鞭指着岔道的一边, 说道。
明雪霁探头望着, 那条路比他们现在走的宽些, 远处是苍茫的青山,稀稀落落的白杨树随风摇着, 那里,就是燕北吗?元贞的家乡,他后来带兵与戎狄作战的地方?,他不愿母亲迁回去的地方?。明明已经走得这么远了?,为什么稍稍一点动静,总还是会想到他。
“雪姐姐,”杨桃骑着马跑在前头,这会子又调转马头回来,“要不要跟我一起骑马?”
明雪霁看着她飞快地走近,她骑着一匹漂亮的小?红马,黑发?飞扬在风中,是她从不曾在女子中看见过的,无拘无束的潇洒。浮洲岛的女孩子都是这模样吗?明雪霁觉得羡慕,也知道自己不行,摇了?摇头:“不了?,我不会。”
“我教你。”杨桃跳下?来拉她,“很简单的,雪姐姐这么聪明,保准一学就会。”
能学会吗?明雪霁并不自信,推辞着,听见邵七向杨桃说道:“赶路呢,你耽误正事。”
“又不碍事,现在这个速度怎么着我也不会耽搁,”杨桃拉住了?明雪霁的手?,“骑马比坐车方?便,走得快,也不闷气,姐姐肯定喜欢。”
明雪霁身不由己,被她拉着下?了?车,杨桃把缰绳递给?她,又叫她抓住马鬃,自己上马:“这只脚蹬着马镫,那只脚甩一下?就上去了?。”
明雪霁忐忑着,又有些莫名的踊跃。她不是第?一次骑马,但之前每次都是元贞抱着她上下?,是元贞控制着方?向,她只是坐在他怀里而已,像现在这样自己上马,自己掌控,还是头一次。
真正的骑马,也许就是这样才对吧?明雪霁试探着跳了?一下?,没能上去,马背好高,她没什么力气,又放不开,杨桃鼓励着:“别怕,我给?你抓着呢,红云很乖的,绝对不会坏事。”
红云,是这匹马的名字吗?明雪霁鼓足勇气,牢牢踩住马镫,用尽力气向上一跳,身子挨着了?鞍鞯,又差点摔下?去,邵七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杨桃扶住另一边,笑着跃上,从她身后抱住,又把缰绳递到她手?里:“姐姐抓紧了?,要快要慢,去哪个方?向,都要靠这个缰绳来控制。”
她细细讲着如何控制方?向,如何加速减速,如何适应奔跑的颠簸。跟从前和元贞一起骑马完全不同,元贞不会跟她讲这些,元贞什么事都替她做好了?,只要她接受就好,虽然他从来都是为她考虑得很周全,但自己来做,还是不一样的。
明雪霁听见风声呼啸着从耳边刮过,感觉到鬓边的发?丝被风吹着拂在脸颊上,缰绳拿在手?里粗糙扎手?,从前她没摸过,都是元贞替她拿着,脚踩在马镫里,硬硬的,有金属的凉,从前她骑马时,都是踩着元贞的脚,全然不知道踩着马镫是这个感觉。
全不一样。说不出哪个更好,只是突然发?现,完全不一样的。
“行了?,你让她歇歇,也该尽快赶路了?。”邵七在边上提醒着。
杨桃连忙来问:“姐姐累吗?”
累吗?是累的,但好像又不累,兴奋着雀跃着,原来她也并不是只爱安静的性子,这样亲手?操控着跑一跑,原来她也很高兴。明雪霁摇摇头:“我不累。”
“那就再跑一会儿?。”杨桃笑起来,炫耀似的让邵七看,“你看雪姐姐学得多?快,等咱们上了?岛,我再教上两天,准能自己骑了?!”
邵七眼?中带着淡淡的笑看过来,明雪霁看见了?鼓励,看见了?肯定,那一刹心情是极轻快的,原来除了?茶叶,别的事情,她也并不是学不会。
风吹着,草木从两边不快不慢地向后退着,天地开阔无际,这景象与她坐在车里看见的完全不同,明雪霁想起头一次坐肩舆,那是她第?一次从俯视的角度来看世界,发?现了?那么多?不同,现在是她第?一次放开了?,几乎是独立地从马背上来看天地,原来又是另一番不同。
太阳渐渐高了?,跑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明雪霁有点累了?,重新坐回车里。
离京城两百里地,也不怕别人认出她来,此?时敞着窗,放开怀抱看着外面的景致,手?有点疼,是刚刚抓缰绳磨的,从前她在乡下?打?柴种?田,手?上全是伤疤茧子很是粗糙,这几个月极少?劳作,每天用药浴浸泡,又用油膏涂抹养护,皮肤细嫩了?很多?,现在连拽拽缰绳,都觉得手?里快要打?泡了?。
但心里是欢喜的,跟从前在乡下?的劳累全然不同,她也说不出缘由,只是觉得轻快着,痛快着,似乎打?开了?新的世界,发?现了?从前不曾知道的,别样的活法。
杨桃还骑着马,她性子活泼,一会儿?往前去追邵七,一会儿?又往后来陪她,明雪霁望着她,早晨就有的疑问越发?强烈了?:“浮洲岛那边,姑娘家都和你一样吗?”
“什么呀?”杨桃没听明白,忽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就是,像你一样可以骑马可以做事,”明雪霁恨自己嘴笨,说不清楚心里的意思,“像表哥那样,想做什么事都可以。”
杨桃模模糊糊听明白了?,笑了?起来:“是呀,岛上就那么多?人,不像内陆这么多?麻烦,姑娘家也跟男人们差不多?,骑马打?猎种?田跑买卖,还有带船出海的呢!”
带船出海。明雪霁油然生出往,邵七说海很大?,说那些能穿洋越海的海船有几层楼那么高,一次能带上百人,说海上无边无际,常常走上大?半个月都看不见陆地,这些,都让人觉得往,又觉得害怕,驾船出海像是男人们,像邵七,像元贞那样强大?的男人们才能做的事,浮洲岛的姑娘家,居然也能做吗?忍不住问道:“你也带船出过海吗?”
“没。”杨桃皱皱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我就跟船去过几次近海,好多?事情像看海图观察天气预测风浪什么的我都还不行,要学的还多?着呢,咱们岛上最厉害的除了?海爷爷就是七哥,还有清姐姐。”
清姐姐又是谁。明雪霁试探着问道:“清姐姐是谁呀?”
“她是,”杨桃下?意识地看了?眼?邵七,明雪霁跟着看过去,邵七似是听见了?,忽地加上一鞭,飞快地跑了?出去,杨桃低了?头,“清姐姐是七哥没过门的妻子,去年?她带船出海遭了?风浪,一直没回来。”
满心的欢快突然沉下?去,明雪霁看着邵七越走越远的背影,再一次想起元贞。这大?半天里要学的太多?要看的太多?,让她有阵子没再想他,此?时突然想起来,思念惆怅,又有浓浓的忧伤,再看这开阔的天地,突然生出一种?苍茫无常的感觉。
变数太多?了?啊,这一去四五个月,等再回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情形,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眺望着无穷无尽的旷野,在沉重中,又隐隐生出一股别样的念头,从前虽然不曾深想,但本能地觉得为了?某件事打?拼乃至出生入死都是男人们的事,原来浮洲岛的姑娘家,也可以这样。
等上岛后,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也可以这样呢?
往义县去的大?道上,元贞快马加鞭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