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庄良玉在执行勘探任务的时候,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中。
她死在地质勘探任务即将完成之前,突然爆发的地震截断江流,洪水、大雨裹挟泥沙让山林成为炼狱,而她被泥沙裹挟,再不能呼吸。
在意识彻底丧失的那一刻,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她甚至在平静的迎接死亡来临,只是有一点点遗憾,一点点而已。
只差一点点,勘测数据就能传送出去,而她们的结果会改变这片大山中所有看不到前路的命运。
她以为迎接她的是死亡,没想到再一睁眼,她成了呱呱坠地的小婴儿,成了大雍朝庄太师的女儿。
也成了大雍朝国子监中唯一一个不记名的女弟子。
***
今日是大雍国子监开学的日子。
八月初,摘金折桂,也给这些渴望在仕途上大展宏图的年轻人们一个吉祥的好兆头。
可惜天气还是热,走快两步便能察觉到热意蒸腾,庄良玉又摇了摇扇子,站在校场外的回廊下看一个个穿着监生服饰的年轻人满怀期待地走进大雍朝最高学府。
有的是十几二十的少年人,也有的是不过八九岁的孩子。
国子监的学子大多都认得她,见她站在回廊底下也乐意凑上来打招呼。
“庄二娘子今日也是来看新学子的?”
“瞧你这话说得,在场诸位哪个不是我们庄二娘子迎进来的?”
“没被我们庄二娘子迎进来的监生,这国子监生涯是不完整的!”
庄良玉不说话,只是笑,笑得和风细雨不见半点脾气。
鼓声响起,庄良玉的扇子点了点校场,“开始了。”
所有人转头开始看即将加入他们的同窗。
四下无声,礼乐响起,高台之上须发花白的国子监祭酒正在念新生名册。
庄良玉比不得其他人聚精会,看着为首的老头笑得眉眼弯弯。
这人便是她的父亲,庄道青,四十九岁,时任大雍国子监祭酒,门生无数,桃李天下。
最出名的门生便是当今天子,顺治民生,德兴四海的顺德皇帝。
顺德帝登基后,时任太子太师的庄道青便递了请辞的折子。顺德帝不愿意放人,于是将人留在了国子监继续当职。
虽然当今圣上荣宠,但只可惜庄家势弱,根基浅薄不说,人丁也稀落。
偌大一个庄家,除了侍奉的仆从,如今便只剩下庄道青和庄良玉两个主子,庄良玉还有一个哥哥,长她六岁,如今在青州任御史监察,距离上次回京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庄夫人早逝,庄良玉印象中便总是看到她卧病在床的样子,而今庄良玉的母亲已经去世十年。
庄府空空荡荡,于是这庄老先生便带着一儿一女干脆宿在国子监中,简直让后来的监生苦不堪言。
国子监的入学仪典并不有趣,但数不清的新面孔却能给人极大的兴奋感,是以这成了庄良玉这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乐趣。
今年最小的学生好像只有六岁,站在人群中,骤然凹下去一个坑。
板着一张肉乎乎的包子脸,还真有些监生守礼克制的模样。
小孩儿生得浓眉大眼,端正漂亮,若是长成必然是一代风流人物。
“庄二娘子,今年最小的监生只有六岁,是萧家的二郎。”
庄良玉打扇的动作顿了顿,“萧家?”
说话的人是户部叶侍郎家的小孙子,行四,今年刚满十七,还没到加冠的年岁,生得一脸少年意气,解释道:“是萧将军家孩子,萧吟松,是钦竹兄的胞弟。说是天资聪颖,只可惜萧家人常年在关外,只留二郎一人在西都城,脾性有些娇贵。”
庄良玉眨了眨眼,顿时失了对小孩儿的兴趣。
脾性娇贵,六七岁的年纪正式小孩儿人嫌狗憎的时候,她才不想去招惹麻烦。
“说起来,钦竹兄回京不久,没想到竟然这般雷厉风行将弟弟直接送进了国子监。”叶四郎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幸灾乐祸,毕竟西都城中勋贵不胜枚举,没被庄老先生教训过的还真没几个。
是以因着庄老先生的声名,哪怕庄良玉已经及笄两年,但婚事还是没个着落。
叶四抬手碰了碰庄良玉的胳膊,仿佛也没了那点虚礼,靠近道:“庄二,你婚事现在庄先生有打算了吗?”
正看热闹的庄良玉突然停了打扇的动作,转头,眼里含笑,瞧着叶四郎,慢悠悠道:“怎么,叶四郎这是替我着急,要是没得选,不如就你吧?”
女子笑起来时一双桃花含情目,水汪汪的似是两颗黑葡萄,看得面皮薄的小监生立时耳根通红。
叶四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可不敢。”
“看来今日得闲,不如我去跟父亲说说,开个组会商议一下大家最近的学业?”
这下不止叶四,所有人都连连摆手,“忙得很,忙得很!”
显然是庄老先生平日里积威深重,哪怕与庄良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青梅,也抵不住对庄父的恐惧。
大雍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并无大防,是以她这个祭酒之女在国子监中出入自由,偶尔帮着父亲打理打理国子监的事物,也乐在其中。
其中就包括提提建议让这些原来整日里只知道走街串巷,逗鸟遛狗的公子哥儿们开开组会,写写文献综述。
虽然这些人苦不堪言,但到底行之有效,她爹便由着她折腾这些一点也不让人省心的学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