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就听说了,你在新兵连里是表现最好的。”当兵的笑起来,没什么长官的架子,还跟他开玩笑,“我可是托了关系才把你要到我的连队里来的,好好表现,素质比武的时候别给我丢脸啊。”
陆为点点头,啃一口大馒头。
分配到连队的第一天是清闲的,大家伙自我介绍,收拾床铺时互相认识认识,很快到了晚上。夜里风很大,冷极了,但初来乍到的小伙子们体格都好,裹着军大衣蹲在外头抽烟。
陆为上厕所路过,就被他们叫住。
“诶,听说你认识连长?”
陆为冷淡:“不认识。”
“骗谁呢,我们都瞧见了。”
那几人说话,语气都挺冲,看着脾气就不太好。
他们抽着烟,烟被大风吹得到处都是,火星子却只有那么几点。借着檐下微弱的灯光,陆为眯着眼睛看清了那几个人的相貌,又说了一遍:“不认识。”
陆为转身就走,几人中听说是个富家子的,又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句:“他妈的,来这地界还装什么。”
有些人的恨意大概就像这样,从没有什么源头,想恨就恨上。
只是陆为这人吧,连被爱都没有体会过,也不会知道被恨是什么滋味。在那以富家子为首的小帮派试图孤立他的同时,他努力准备着一年一度的单兵素质比武。
这个素质比武的规模很大,是几个旅联合举办的,每个连只有两个能参加的名额,能被选上的参加的,无论名次如何都是件光荣。陆为所在的这个连一直以来都有传统,每年的两个名额,一个给老兵,一个给新兵。
连里参赛的老兵早就定下来了,是个去年参赛还拿到过很好名次的回族人。而参赛的新兵人选,虽然连长还没公布,但连里的人心里都有数。
那个话很少,能力却很出众,枪法尤其不错的小伙子,八成就是他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连长公布了参赛的人选,陆为俨然是两个人之一。陆为的军姿站得笔直,似乎荣光真的照在了他的身上。在场的每个人都热烈地鼓着掌,除了那个城里来部队镀金的富家子,满脸都写着不服。
他不服又有什么用,个人素质比武还是照常召开了。
陆为被卡车接走,带去了比赛场地。比赛盛大,项目众多,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出发前连长嘱咐了他许多注意事项,笑眯眯地送走了他。
去的路上陆为想,无论如何都得赢个名次下来,不为别的,就为了给连长争口气。
不过陆为到底年轻,又还的确只是个新兵蛋子。
能参与这场素质比武的,每个都是能力斐然的强者,其中不乏在更大规模的比武里取得过名次的前辈。陆为拼尽了全力,每个项目都算是超常发挥,但总分也排不上号。好在,他在单兵实战射击项目里拿了个第三名,也算是带着成绩归队了。
陆为是光荣地回去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回到了连队里,迎接他的不是掌声,而是个不好的消息,连队里人人都板着脸。
原来,在他走后的第二天,连长就挨批评了。
能做到连长这个位置的,无论在团里还是旅里都有一定的话语权了,顾及着军队长官的威严,一般来说,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挨批评了的。可万万没想到,一道“选拔标准不公正”的批评就这么落在了连长头上。
陆为很诧异,因此多问了几句。下铺的人悄悄跟陆为说,连里都知道,是那个富家子嫉妒连长选了他参加素质比武,所以才向上面举报了的。
富家子的家庭关系,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炫耀得瑟的资本,连里很多人都怕得罪他,只有连长不惯着他。
这下竟让入伍以来从来没犯过错误的连长,在众人面前挨了上级的批评。
挨批评还不够,连长似乎还因此要退伍了。
一个军龄多年,多次参与各地抢险救灾,甚至还有个人功劳的光荣军官,因为选拔人去素质比武这么件小事,被逼到退伍的份上。
荒唐到了极点了。
“有烟吗?”陆为问。
下铺从枕头下边摸出了烟,递给他:“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以后就抽了。”
陆为点起烟,第一口抽就熟练得像个老手。烟味苦涩、呛口。他一声不吭地抽完了一整根,烟味弥漫在整个宿舍里头。
富家子的声音如平地惊雷,突然响起:“他妈的,谁半夜不睡觉抽香烟!”
陆为从上铺翻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大步子几步就到了富家子的窗前,对方魂还不清呢,就被他拎起来,对着脸就是一拳。
一拳很重,听声音,像是把人的鼻梁都打断了,且陆为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平时就爱围着富家子转的那群人傻了眼,回过来时,富家子已经被摁在地上,打得满脸都是血了。其中一个大叫了起来,裤子也忘了穿就跑出去。
很快,班长来了,排长来了,纠察也来了。劝已经没有用了,五个汉子全方位地拉扯,才把陆为从那富家子身上扯开。纠察的手电打在两人的脸上,富家子痛苦地在地上呻吟,而陆为的眼睛里满是血气和凶悍的光。
“不知死活”这四个字跟了他这么多年,难得地发挥出这么完全的内涵。
那晚,富家子被送去了军区的医院,陆为在连队的卫生所做手部消毒。
他的手被富家子的牙齿划了个口子,伤口不大,但也流了不少血。军医给他擦过酒精,包上纱布时,他还问一句:“这个要打狗针吗?”
他口中的狗针,就是狂犬疫苗。
以前白水村里有个人,被狗咬了没当回事,结果没几天就狂犬病发病死了。从此公社挨家挨户做过宣传,让村民们被狗咬了千万当回事,要去把狗针打上。
板了好几天面孔的连长差点没绷住,嘴角勾起来又压下去,一掌拍他的脑袋。
“别胡说八道。”
陆为这才发现,连长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他原本平静的色突然有了波澜,瞳孔不自知地抖了抖。
军医给他包扎完了伤口,就去休息了。小小的卫生所里只有他和连长两个人,他坐在一张病床上,连长坐在小板凳上。
两个男人都是沉默寡言的人,但何须陆为用言语表达,连长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他而愤愤不平,这才动手打了人。
连长不喜不怒,温和地告诉他,他要退伍不是因为挨了批评的事,是要回老家结婚去了。
陆为问他老家在那里。
连长说:“治多,那里是我的家。”
那是陆为没听说过的地方,连长当然也知道他没有听说过,给他解释:“那也是青海的一个地方,是属于玉树州的。那里的人都跟我一样,是藏族人,大家都讲藏语。”
陆为点点头,但还是没什么概念。
“在我家附近,有一块很大的土地都没有人居住,那里只有美丽的山岗、湖泊,和成群的羊子和牦牛,我们藏族人管那里叫‘阿钦公加’。”
讲起家乡,连长的眼中满是光芒:“蒙古族人给那里取了另一个名字,很好听,你知道是什么吗?”
陆为摇摇头。
连长微笑:“可可西里。意思是青色的山脊。”
“可可西里。”
陆为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简单的四个字,不知怎的,读出来时,竟有种心脏被击中了的感受。
那一夜,陆为躺在卫生所的病床上彻夜未眠,翌日清晨,属于他的通报处分就下来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赶出军队的,没想到虽然吃了个大处分,军籍还是留了下来,只是被带去关了禁闭。
禁闭室很小,黑屋子没通电,就那么一张床。陆为躺在床上连腿都伸不直。
他第一个在部队过的春节,就是在禁闭室里一个人度过的。
部队关禁闭,是有个时间上限作为封顶的。不过陆为打了的人有权有势,上限对他来说也不怎么管用,这禁闭一关就是一个多月,放出来时,都快开了春。
陆为没再回到连队里,反而坐上了另一辆卡车。开卡车的人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他不再是那个连里的兵了。卡车上满满当当装着都是生活物资,显然是辆运货车,不是用来运人的。
陆为没问他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对他而言哪里不都一样。
摇摇晃晃一路,陆为坐在卡车里什么都看不见,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草和牛粪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等卡车停下来时,车已经晃荡了数个小时,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草地,也是军区的边界。往这个方向再走几步就出了军区,那一端是牧民的草场。
陆为从连队里的兵,被“贬”作了哨兵。
这个哨卡里只有两个人,都是藏族人。他来了,哨卡的人数变成了三个。他每天要做的事也不再是体能训练、实弹射击,而是在哨卡日复一日地盯着,看是否有牧民过了边界,误闯入了军区。
那两个藏族兵,各养了一匹马。陆为来了,他们便说要给陆为也弄一匹。
陆为不解,他们的马是从哪里来的。藏族兵告诉他,这一带的牧场是季节性的,牧民们只有夏天会到这里。冬夏迁徙的时候,总有马匹会走丢的。牧民们的迁移不会因为一匹马走丢就停下来,人走了,走丢了的马就留在了草原上。
其实不只是马,草原上落了单的牦牛和羊都有许许多多。单只的羊在这漫长的冬季很难活下来,这两人要是看见了,就宰了吃。
草原上什么动物都有,牛,羊,马,狐狸,也有狼。就是没有人。这一片草地是夏季牧场,牧民们要到夏天才会迁回来。把陆为从连队丢来这里的那位长官,或许就是知道了哨卡这里的条件艰苦又无聊得度日如年,才会把将他调来这里当作惩罚。
先不论陆为这惩罚究竟如何,那两个藏族兵倒是找到了事做。
显而易见,陆为是汉人,不会说藏语,更不会骑马。他们便把陆为丢到马背上教会了他怎么让马跑起来,又从扎西德勒开始,一句句教他怎么说藏语。
他们不见得是不是真心想教会陆为一种新的语言,在这几十里地不一定能见到一个人的地方,这无非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
天气一天天暖起来,草也一天天地生长。
那片草场上的牲畜渐渐多了起来,藏族兵告诉陆为,牧民们回来了。
不过尽管牧民们回来了,陆为还是很难在哨卡上见到其他人。偶尔放哨的时候,会远远望见黑乎乎的人影,前头赶着一群羊。但他能看见他们,那些放牧的牧民自然也能看见他。远远地看见哨卡上的他,他们便知道到了边界,也就掉头走了。
夏天到了,陆为的生活和过去的几个月没有什么差别。
直到那天,他在草原上远远望见了一个孩子的身影。
起初,陆为以为自己瞧错了。这种地方是不会有孩子的,就算有,也是牧民家的小孩,离开自家的帐篷时总会紧紧跟在大人身边,不会像那个孩子一样一个人在外。
可那个身影越走越近,一直走到距离哨卡只有百十米的地方,陆为看得更清楚了,那的确是个孩子。
四五岁的模样,穿着牧区小孩夏天穿的无袖长袍,扎着麻花辫的孩子,手里还抱着一张羊皮。
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为很久没有紧张过的心,在那个孩子越走越近时,怦怦地跳动了起来。再怎么说,那个孩子也是他在这个哨卡里守着几个月来,第一个试图“闯哨”的人。他下意识地拿起了自己的枪,不过当然,子弹也没装,保险也没拉,他就把枪放下了。
他走下了哨卡,走向了那个孩子。
他下意识把她当作了藏族人,用藏语叫小丫头的方式喊道:“普姆,普姆!”
那个专注地抱着羊皮走的孩子总算发现了他,抬起头。那张婴儿肥的小脸蛋露出来,皮肤白花花的,是汉族小姑娘的相貌,原来不是个藏族人。而她手里的羊皮也露出了真容——那哪里是什么羊皮,分明是一只死了的小羊。
小羊的肚子上还有个偌大的伤口,陆为看一眼就有数,这是被狼咬的。小羊的内脏从伤口里流出来,沿路掉得七七八八了。从那个伤口里流出来的血都糊在小姑娘的长袍上,也有不少沾在她的脸上,给她添了一抹独特的高原红。
看见陆为走近,那小姑娘警惕地退了一步。陆为看出她对生人的害怕,抬手指了指帽檐上的徽章,与她说汉语:“不怕,我是当兵的,别怕我。”
她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果真没再后退。那双明亮澄澈的眸子也抬起来,直直地与他对上。
在她的眼睛里,陆为仿佛看见了整片草原的星河。
他一时怔,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那个软糯糯的孩子,口齿清晰地开了口:“哥哥,你见到狼了吗?”
陆为意外极了。他没养过孩子,也没怎么接触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在他的印象中,这么点大的孩子该是还不怎么会表达自我的,尽管会说话,但话语总是逻辑不通含含糊糊的。
没想到这个小孩一开口,会是一句这么清楚的问句。
而且,什么叫见到狼了吗?
陆为蹲下来,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羊血,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把手里的小羊捧高了一点:“我的羊,狼咬死的。我来找狼。”
她的话很短,但很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陆为一下子懂了。
草原上狼很多,白天瞧不见,一到晚上就跑出来,呜呜地乱叫。要说狼咬死羊,这很正常。但一个这么小的娃娃,跑出来为了给羊报仇而找狼,闻所未闻,不可思议。
陆为又问她:“你知道哪只狼咬死了你的小羊吗?”
小姑娘摇摇头。
“知道去哪里找狼吗?”
小姑娘又摇摇头。
这还怎么找。现在天亮着,日头下暖洋洋的,这小孩还没遇到什么危险。等到天黑了,她要是还一个人呆在草原上,估计今晚就会葬身于狼肚。
可她的眼睛那么亮,小脸蛋挺在那里,满脸都写着股执拗的劲儿。头发乱糟糟的,大股的扎在麻花辫里,剩下的碎头发在风里吹得飘飘扬扬。
与陆为过往见到的,村里那些流着鼻涕泡满村疯跑的小孩相比,她安静地不像个孩子。像是一朵独自生长的小花,捧着她最晶莹的露珠。
陆为揉揉她的脑袋:“你家在哪?”
小姑娘转过身,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远方:“那里。”
陆为没再多说什么,遒劲的手臂一揽,就把她抱在了自己臂弯里。他的胳膊屈起一个弧度,小姑娘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她的手上还抱着那只死了的小羊。
她也没问他一句要带她去哪儿,就这么乖乖地坐在他的胳膊肘上。
陆为抱着她到了哨卡的砖房,简单地跟两个藏族兵交代了两句,又抱着她去了屋后,从食槽边取下了一匹马。
小姑娘很轻,一托就放在了马上。陆为紧跟着翻身上了马,一条手臂从她身前揽着,把她和她怀里的小羊都稳住。另一手向前,抓住了缰绳。
踢马肚子前,陆为又低头看了眼这小姑娘。她还是不吵不闹,坐在马上丝毫没有惊慌,反而回过头盯着他看。
“我们去找狼吗?”小孩问。
陆为摇头:“我送你回去。”
小孩眼睛诧异地一眨:“那我下去。我要找狼去。”
一直都乖乖的她,突然就不安分了起来。小小的身体挣扎扭动着,想要跳下马。这匹马个头很高大,她这小个子跳下去肯定要受伤。况且她下去,是异想天开地要去找狼。陆为当然不会放她下去,臂夹紧了些许,把她牢牢稳在自己怀里。
“乖孩子,别乱动。”
他耐心劝了这么一句,也没等她有什么回应,脚在马肚子上碰了一下,马儿便飞快地奔驰了起来。
马蹄扬沙,马背颠簸。那小孩的麻花辫晃荡在陆为的眼前,像极了当初那卡车在山路上的摇摆。陆为原以为她会哭叫的,毕竟再怎么安静的小孩,被一个陌生人挟持在马上,又突然跑起了马,高低都要大喊几声。
哪知她竟然一声不吭,身体跟马背一同震荡着,她的小羊被他揽着,而她的小胳膊无措了片刻,很快抓住了两边的缰绳,让重心有了稳当的归处。
等她彻底坐稳了,陆为想,她应该不会吵着要去找狼了,便慢慢收紧了缰绳,让马停下来。
马一停,小孩就转过了脸。她有碎发掉进了嘴巴里,陆为把它捞出来,问她:“家在哪里?”
小孩眼睛依然亮晶晶的:“我要去找狼。”
“别找了,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里?”
小孩像是生了气,转回了头,不再跟他说话。
陆为轻轻笑了一声,手又揉揉她的脑袋,抓着缰绳又让马儿跑了起来。就算她不说,陆为大概也知道该往哪里走。这一带的牧民多在那个方向扎帐篷,到那边见到了帐篷,随便找一户人家问问好了。
不过小孩生气归生气,倒是很有分寸,知道马儿跑起来之后就不能乱动,坐在他身前也乖乖的,没再多动一下。
在草地上,马就是好使。
小孩不知徒步走了多久的路,马儿才跑了没一会儿也就到了。目光尽头处渐渐出现了牦牛帐篷的影子,也有了走动中的人影。
远远地,陆为看见一匹马跑来,马上坐着一个牧民,身上也是一件无袖的长袍。那牧民策马,似乎就是奔着他的马来的。陆为猜想,那或许是这个小孩的家人。
等两匹马近了,近得可以看见彼此马上的人影了,两匹马都被勒停下来。
牧民跳下马,冲着陆为的马跑来,边跑边喊着:“小瑾!”
陆为翻身下马,把马上那个小孩,连同她心心念念不忘的那只死羊抱下来。小孩抱着小羊,朝着那牧民跑去。坐马背上久了,她的腿麻了,一跑就摔,摔进那牧民的怀里。
“哥哥!”
牧民紧紧抱着她,看向一身军装的陆为:“解放军同志,感谢你。我妹妹乱跑,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事。以后看好了她。”
“一定,一定。”
原来是哥哥和妹妹,果然长得好像。陆为看过去,那小孩扑在牧民的怀里,转过来一张小脸。原本白嫩的脸蛋被风吹得红彤彤的,眼睛里竟然含了泪。
刚才一个人在草地上迷路时不哭,被他抱上马不哭,在马背上被颠了一路不哭,回了家,倒是哭起来了。
陆为心里轻叹一声,看到她回了家,应该不再有什么危险了,转身去牵马。
马跑了一路,在吃草。陆为不想打断它进食,便先整理马鞍和垫子。他背对着那对兄妹,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只听见小姑娘隐隐约约的啜泣。
安静的孩子,连哭起来都是没什么动静的。
随后,是那个牧民的声音。
“小瑾不哭。我们小瑾是坚强的姑娘,不该为了这些牲畜掉眼泪的。”
小瑾。可爱的名字。
只是不知道她姓什么,也不知道她的瑾字怎么写。但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陆为摸了摸马儿的脑袋,踩着脚蹬翻身上了马。
他没再回过头看一眼那个牧民家的孩子,也没和他们说话。脚在马腹上碰了碰,马儿一个仰头,昂首阔步地跑了起来。
那个执拗又安静的小孩,渐渐消失在夹着沙砾的风中。
后来,陆为再也没有在这片草原上见到过她。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很快忘了她的名字,忘了她红彤彤的脸颊,忘了她在风里飞舞的碎发,也忘了她手上的小羊。
或许也不是忘了,只是不会再想起。
倘若要让他记起她,或许,该让他们再见一面。
再见在冰封的湖畔,
再见在红色的楚玛尔河旁,
再见在布喀达坂峰的冰川之下,
再见在,那被称作可可西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