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靠近一步,伸出手拨开他的瀏海,露出他清澈的眼眸,柔软发丝经过我的调整,终于听话地回归原本的样子,斜斜靠拢。
我看了看他,他依然在微笑,只是更深了些。
「你头发太长,该剪了。」我尽量把他的头发往旁边拨,不然可惜他天生有双漂亮眼睛。
「这礼拜放假就剪。」他说,忽然握住我还在他额头上方的手,轻吐:「杜棠嫣……」
我吓一跳,愣愣地看着他从口袋拿出一条银色手鍊,然后绕过我的手腕,传来一阵冰凉触感。
「你、你干嘛……」
他俐落地将手鍊戴到我手上,我拿到眼前一瞧,上面有个银色坠子,反射着清冷的银光。
那是钢琴的图案。
「圣诞节快乐。」
抬眸,一抹轻浅笑容正从梁雨禾的嘴角荡漾开来。
我简直是呆住了,「为什么突然送礼物?」
这是我第一次在特别节日收到梁雨禾的礼物,就连我们彼此生日时也只是写卡片祝福或到对方家吃蛋糕当作庆生而已,只不过是个圣诞节,他却突然送我手鍊,怎么说都觉得不对啊!
「我们也快十七岁了吧,想说我们从小就看着对方长大,我一个人的时候,你都会跑来陪我,可是如果哪一天我们各奔东西,不能常见面,至少送个有纪念性的东西,以后你就不会忘记我。」他缓缓解释着,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我笑了出来,但胸口却莫名一涩。
他说的没错,哪一天我们分道扬鑣了,即使仍留在音乐界,也无法像现在这样时常见面时常依赖。
「喜欢吗?」梁雨禾瞥了我腕上的手鍊一眼,「特别为你挑的。」
「嗯嗯。」我点头如捣蒜,有股暖意自胸臆瀰漫开来,「第一次的圣诞礼物,感动到想哭了。」
梁雨禾望着我,眼里的笑意快要满溢出来。
「你想要什么?换我送你。」我一脸认真。
「我没有想要什么。」他摇摇头,「与其说是想要,不如说是希望吧。」
「希望什么?」我问。
「我希望能写一首只有你和我听得懂的曲子。」他的眼底这才有点波澜,「这是我的梦想。」
梦想。
曾经看过一句话:「音乐是人类最美丽的发明。」大概到了国二之后,我才能体悟其中的道理。
而梁雨禾的梦想,是写一首只有我和他听得懂的曲子。
听,和听不听得懂,关键在于对音乐的了解多寡与心灵和音乐所詮释出的感觉是否契合。
梁雨禾的意思,是他想写一首只有我们两人听了才会有感觉甚至是感动的曲子。
我微微怔住,从没听过他提过是原因之一,其二,是因为——
难度太高了。
当一件成品需要的材料太多,製作技术又要高,那付出的不仅仅是时间、经验、能力。
还需要生命。
这是我的梦想。
但若是梁雨禾,我相信他做得到。学音乐的,本来就是把生命投注在音乐中,为这个世界留下更多美丽的乐章。
「嗯,好棒的梦想。」我低声呢喃:「加油。」
我抬头看他,莫名感觉到一股酸楚流过胸腔。
是感动吗?为什么我反而有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感觉?
「你呢?你还很想再看到以前那个男生吗?」梁雨禾问。
我的身体一颤,脑海竟意外地浮现徐丞的脸。
果然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吗?
「对,很想。」眸敛下,我沉沉道:「一直都很想。」
也许再遇见那男孩的机会渺茫,也许那男孩根本就忘了我,但这些都不是我回答地心虚的理由。
真正原因是似乎有什么人已逐渐占据我的心。
寧静中,一阵嗡嗡声在梁雨禾口袋里闷闷响起,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便接起。
不久,我发觉他色一变,眉宇微微蹙拢,声音也稍急:「你别怕,别怕,我去找你,先等我。」然后他收好手机,脸庞几分忧虑尚未褪去。
「怎么了?」我凝视着他,语气平淡得连我也诧异。
「邱毓芯怕黑,她现在一个人走出礼堂,好像已经哭出来了。」他的情儼然,像是把这件事当成了责任,「抱歉,我先去找她,晚会应该是结束了,你也赶快找伴回家。」
我默默望着他,低温几乎把我的脸冻僵。
他轻轻叹了口气,帮我把披在身上的外套往内拉紧,不忘温柔叮嚀:「天冷,衣服多穿点,晚上外面不安全,早点找人一起回家,知道吗?」
「嗯。」我恍惚应声。
「到家打给我!」他小跑步离去,伸出一隻手在空中对我挥。
焦急时会嘮叨,是梁雨禾独特的风格。我看着那往黑暗里跑去的男孩,双眼有些失焦。
我不知道梁雨禾记不记得,但我知道我记得很清楚。
那个赶去邱毓芯身旁的他,小时候是个胆小鬼,怕黑,怕鬼,还怕打雷。晚上睡觉一定要开小灯,打死也不听鬼故事,打雷时耳朵摀得死紧,身旁还一定要有人陪着。
胆小鬼小男孩真的长大了呢……
正要往回走,模糊中依稀有人朝我跑来,直到那身影逐渐靠近,一头黑发因为跑步而飞扬起来,修长的双腿慢慢缓下步伐,熟悉的温润嗓音传来:「棠嫣?是你吗?」
听到那声音,我的呼吸停滞,心轻轻一颤。
徐丞在我面前止住脚步,轻喘:「晚会结束了……」
「你怎么知道我跑来这里?」
「我从礼堂后门出来遇到梁与禾,我问他你跑去哪了,然后他就告诉我……」徐丞把手放进长裤口袋,微笑:「他要我跟你坐捷运回去。」
「你要跟我回去?」我望着他的笑,有些失,「那徐婷怎么办?她一个人回去更危险。」
「所以我拜託梁雨禾顺便当她的保鑣囉!」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让我当你的保鑣送你回家,这是你的青梅竹马特别交代的喔。」
幸好是晚上,他看不见我突然烧红的脸颊,也不会知道,其实当下我有多么开心。
我们并肩往校门走去,途中经过礼堂后门,角落唯一一盏灯亮着,我视线不自觉往那方向瞥,馀光便捕捉到一个让人意外的画面。
邱毓芯双手环到梁雨禾背后,紧紧揪住他的外套,脸埋在他胸前,似乎还听得到微弱的啜泣声。
梁雨禾略微背对着我们,所以没察觉有人正从他们背后经过,他原本摆在双腿边的手缓缓抬起,眼看就要回抱在他怀里哭泣的女孩,但他的手在离女孩的背大约十公分处僵了一下,半晌后又摆回腿边。
我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但走没几步我又忍不住回头,剎那间,我的心彷彿被什么轻轻拧了一下。
梁雨禾伸出一隻手,在邱毓芯头上轻轻拍着,像在安抚一隻受到惊吓的小动物,那么温柔,那么熟悉。
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声音逐渐清晰起来,伴随着闷闷的打雷声。尔后我终于忆起,以前打雷时,梁雨禾摀紧耳朵,害怕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时,我轻拍他的头,在他耳边留下的安抚话语……
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
接着,梁雨禾坚定的声音再度回盪在脑海……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小男生了。
冷风吹得我眼睛又乾又涩,我用手背按住,好让手的冰凉来减缓不适。
「棠嫣,你眼睛怎么了吗?」察觉到异状,徐丞停下脚步关心。
「有点乾而已。」我朝他挤出笑容,「没事。」
我不知道来自胸口的这股酸楚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而我却突然想起刚才听了梁雨禾的梦想后对他说加油时,他眼底快速闪过的感伤,倏忽即逝,但我仍看见了。
我再也弄不明白我们当下在悲伤什么。
即使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感情深厚,我们终究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