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正在研究美人新制的香,不答反问,“细辛、龙脑、檀香、茱萸子、甘松、白渐香,还有什么?”
楚翩翩长于妙舞与制香,也因此得了欢心,回道,“取枣炼蜜,焙干混入,窖藏须以寒水石为伴。”
沈铭的确未想到,赞了一声,“果然有巧思,中正清冷,淡甘出尘,这味香不错。”
楚翩翩从背后拥住他,话语甜软,“我前次在宴上见过赤凰将军,虽是个美人,话语不多,也不像懂情趣的样,难道是那三箭射落了公子的心?”
沈铭还真是如此,他听过诸多传闻,原本对女将军不以为然,当是韩家刻意捧出的虚名,直到在乐游原亲见她执弓在手,如女冷慑夺人,久久萦怀不去,方应了韩昭文之邀。
这些他自不会言说,只道,“翩翩拈酸了?”
楚翩翩娇颜盈笑,藏着一股意气,“我是好公子与她聊什么,诗词歌赋?琴曲或茶艺?喜好哪种墨?所用何种香?”
沈铭失笑,一弹她的俏额,语气淡淡,“论起这些,谁胜得过南曲的娘子,她可是将军,心系百万兵,无关风花雪。”
楚翩翩也见过一些将军,只觉粗鲁又蛮横,实在想不出哪里打动了情趣高雅的贵公子。
其实沈铭自己也讶异,他还从未与女子论及兵书战策,边地要略,复杂的部落与民情,这种感觉异常新鲜,格外的吸引。
楚翩翩谙熟男人,见他失就知不妙,方要设法拉回,外头传来了轻叩之声。
但凡沈相之子来此,她绝不许人轻扰,登时生出了火气。
沈铭掠了一眼,“知我在此还来叩扉,必是有事相求,去看看是谁。”
门扉一开,果然一个女郎泪涟涟的央求,“求沈大人与楚姑娘救一救我家娘子。”
楚翩翩认出来人,不禁一愕,“商娘子怎么了?”
来者正是商娘子的使女,伏地道,“娘子给荣乐公主邀去,至今未归,生死不知。”
楚翩翩一悸,荣乐公主的跋扈谁人不知,连四品将军也险些给射死,何况是低贱的花坊娘子,她不免也急了,“早劝青青不要与陆九郎厮混,空一张好皮相,寒门能有什么前程?这下可好,将自己都搭进去了。”
南曲的娘子平时虽爱争风,遇事还是会互相帮扶,楚翩翩立时求了沈铭。
沈铭也有些意外,荣乐公主才受重斥,竟然仍不收敛,继续胡乱行事。但这种事他不合插手,总不能递父亲的名帖去索要一个官妓,传出去也太难听。
女郎将商娘子所有的高门恩客求过,无一人肯应,如今见宰相之子也是如此,只能一径流泪,楚翩翩也为之凄然。
沈铭没了逸情,整衣出宅,路过中曲时偶然瞥见蒋轩,心下一讶,听说这位少监为紫鸡倾尽家财,还借了高贷押赌,输得一塌糊涂,此刻竟还有金银享乐?
蒋轩确实一度山穷水尽,无数债主迫上门凶恶的讨要,吓得妻号儿啼,没有一刻安宁。
他试着向上司借钱,只落得无情的嗤笑,如掸蚊蝇一般将他驱开,亲朋好友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就在他走投无路,险些要将绳子悬去横梁之时,有人暗中递来一个消息。
巡察使不日将检校幽州,随行带了一批盘库的好手,幽州军急需借调一批军械填补,中人带着这条发财的捷径,来走蒋轩的门路。
各地的军库亏空是常态,只要面上糊弄过去,朝廷从不深究。军械监正有一批存械,只要转手一调,等盘查过了再运回来,可谓不知鬼不觉,天价的欠债也将一笔勾销。
蒋轩平时还能谨慎的掂一掂,而今走投无路只差吊颈,一咬牙应下来。当夜就仿了公文,让心腹去装上车辆,运去指定的地方,换回一个沉甸的匣子,掀开来满目黄亮。
蒋轩债务一清,腰杆又直了,就等着军械送回,只是心头到底不安,加上手面阔了,沉溺进了温柔乡。不过中曲既是官员混杂之地,难免遇上熟人,比如凉国公的孙子高祟。
高家与蒋轩的外祖略有交情,二人也算认识,往来不多。此前一帮纨绔在金碧坊消遣,陆九郎投了青鸡,意外大赚一票,接连邀伙伴享乐,高祟没少笑话蒋轩,这回给陆九郎指见正主,登时就乐了,拉着他一起聚饮。
蒋轩哪知究里,跟着一群纨绔猜枚斗酒的耍闹了一阵,孙珪也应约来了。
蒋轩一瞥,心怦怦的跳起来,与孙珪同来的还有个富商,正是倒腾军械的中人,不过此时对方宛若不识,蒋轩也就佯作初见。
孙珪近期正风光,又是陆九郎请客,越发的要摆架子,连声音也拔高了三分。
陆九郎也不恼,似笑似赞,“孙兄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样,采都焕发了。”
孙珪听得飘然,鼻孔朝天出气,轻狂道,“也烦得紧,成日里不知多少人讨好,想让我在干爹面前美言几句,摆了宴我都懒得去。”
要说他也算得上运道好,一样是宫侍,攀上马安南就给提成了中郎将,刘骈实在羡慕,言语的酸劲也收了,还逢迎了几句。
孙珪志满意得,拿装捏调的显摆,“干爹待我那是极好的,格外的亲厚三分。”
谁不知道马安南的干儿子有七八个,连孝敬也要排个队,但到底是条通天梯,一帮人话里话外还是捧着。孙珪快活得骨头都轻了,信口吹嘘,将干爹夸得手眼通天。
陆九郎笑嘻嘻道,“以后跟着孙兄混,马大人权势熏天,定少不了发财的消息,将弟兄们也带一带。”
孙珪傲然道,“这有何难,干爹指缝一透,机会多得是,比捡金子还容易。”
这话在外人听来不觉,蒋轩却陡然明白,顿时大喜。
孙珪必是从干爹处获知了幽州军的消息,要倒腾军械发财,碍于不好露面才托了中人,既是如此,这桩交易等于仙护航,哪还有什么不妥。
他心头大定,跟着热切的巴结起来,一帮人嘻笑的胡闹了大半夜。
直到杯盏零落,卫孜才想起来,“陆九,你那老相好落在公主手中,不求五皇子救一救?”
陆九郎漫不在意,一派凉薄之态,“为这种事开口,殿下不唾我个满脸花?”
高祟仍对商娘子的风情念念不忘,“可惜了活色生香的美人,公主的气性也太大了。”
谁会在意一个勾栏女子的死活,刘骈的笑中带着嘲弄,“陆九才逃了性命,当然要夹着尾巴缩一阵,巴不得有人给公主消火。”
卫孜又怂恿道,“既然是赤凰将军救你,又有旧主之谊,怎么不趁机亲近她,说不定就成事了,也不至于给沈相的公子得了机会。”
高祟也来了劲,“那可未必,陆九之前都没得手,兴许她就喜欢沈公子这类文弱的。”
孙珪狎然一笑,“沈公子长得俊,身板未必好用,谁知在榻上哪个更威风?不过就算给赤凰压了,他想必也受用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