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没有动作,阿木哈真轻轻跳了起来,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他踉跄得倒靠在围栏上,少女撅起嘴,隔着栅栏,给了他一个浅浅的吻。
方才被容吉轻薄之后,阿木哈真一直有些芥蒂,现在反过来轻薄了明璟,倒是让她心里平衡许多。她脸上笑意灿若艳阳,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只可惜明璟被她吻过之后,就慌张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不然她还想再进一步尝尝滋味。
“方才是我失礼了,我没有站稳……”明璟撇过脸,不敢看她。
见他这般羞涩态,阿木哈真心中愉悦至极。
只是脑中电光火石,她想到一个人,脸上笑意忽得淡了几分。
是了,两人聊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提到过那个人。
“明大人,今日你怕是不能回府了,需要我和秀姐姐说一声吗?貂袄你先拿着,若还需要别的日常用具,我也可以帮你去你府上拿。”
提到秀表妹,明璟脸上薄红淡了些许,眸中洌艳水光亦平息下来,他轻轻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呃……需要我带什么话呢?还是说要写些什么?不过牢里可能没有笔墨,我去问——”
明璟轻轻拉住她的衣角,阻止道:“其实,此前公务繁忙,在使馆下榻过夜也是常事。”
“可是,这件事不算什么常事吧?闹得这么大,京城必然风言漫城,秀姐姐若是听到了,你又这般瞒藏不做解释,她会很担心的。”
“她……”明璟的脸色有些犹豫,他摇摇头,“表妹身体不适,不常出门,不会知道的。木木姑娘,你也说了,此事非同寻常,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她身体又很孱弱,知晓只会徒曾烦恼。还是不用和她细说了。若她问起来,就说是……大典之后,我和同僚去酒楼交际,吃得太醉就直接睡下了。”
“如果明日你也回不去呢?如果你被转移到大理寺呢?”阿木哈真咄咄得问,“倒时你还要继续瞒藏下去吗?”
明璟语气有些冷淡:“倘若当真如此,木木姑娘,我与你的婚约自当不会作数,莫要担心。”
“我有说过我们婚约如何吗?”阿木哈真气得一拳打在栏上,方才的魂颠倒,如今彻底烟消云散,“你们梁国有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明大人,你是这个意思吗?”
明璟并未回答,只是隔着栏杆握住她的手指,轻声问:“疼吗?”
阿木哈真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生气,还是该回应他的关心,只能重重叹气道:“我不知道什么弯弯绕绕,也没那么多心思,明大人,即便做不了夫妻,我也当你是朋友。”
“嗯,我知道的。”明璟温声答道,用指尖揉搓着她刚刚拍过栏杆的那只手,“我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这个“你”,大概同时包括了她,和他的秀表妹。
“明大人,我不知道你们梁国如何,我只知道,在我们原国,谎话连篇可不是什么美德,即便这谎话是善意的。”多说无益,阿木哈真挣开他的手,把那件油光水滑的皮草从栏缝里推了进去,明璟连忙伸手去接,阿木哈真幽幽看他一眼,眼中的情意削减许多,他却因此觉得心安。
“明大人,私事谈完了,我们来谈谈公事吧。只是,你离我这么远……”她往他身后一瞥,明璟便顺从得屈了膝盖。
“快开春了,今秋原国大丰,边地战事少了很多,但是明年就未可知了。再者,明大人知道吗?外面下雪了。”
“嗯。”
阿木哈真伏在明璟肩上,贴着他的耳朵继续说:“虽然国主签了协定,但边民却不会管什么家国大义,只知道吃不饱就去抢,穿不暖就去烧。今冬如何,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只能管我能管的。”
“郡主的意思是?”
“呵,不叫我木木姑娘了?”阿木哈真忽然含住他饱满的耳垂,入口冰凉,她用舌尖轻轻舔弄,听到男人呼吸又急促起来。
“别……”
在他挣扎之前,阿木哈真松开唇舌,呼吸仍喷在他的耳上:“我有块封地。”
明璟调整了呼吸,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问:“郡主是想要种粮吗?”
“可以吗?”
明璟微微点头,他声音抬高些许:“木木姑娘,婚事将近,我却这般情形,爹娘亲友也不在身边,有些采买事宜只能劳你多费心了。丝绢布匹之类,可以找表妹相商,她知道的。”
阿木哈真轻轻笑了起来:“秀姐姐不是身体不佳吗?这时候就不担心她了?”
“与你一起,她也会愉快些。她很喜欢你。”
阿木哈真回想自己和秀表妹唯一一次见面,寥寥几句,并不能看出喜欢,反而有种隐晦的怨怼。她若真与明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又心心相印,三书六礼也齐备了,只差临门一脚却被外乡女人截了胡,恨还差不多,谈什么喜欢呢?
梁国人还真是虚伪。
想着,她看明璟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她常光顾的那家布庄,我在那也订了婚服。”
阿木哈真心道,估计是他和秀表妹的婚服。她有些吃味,重重捏住明璟的肩膀,面上却云淡风轻道:“嗯,那我是只要带你表妹过去就好,还是说有什么信物?”
“我给你的锦鱼袋,你给伙计看,他们就知道了。”
少女垂手摸出腰上挂的鱼袋,捧到明璟面前:“这个吗?”
“嗯,喜欢吗?”
“还行吧,很有趣。”她又重新挂到腰上,鱼袋飘然摇动,活像一尾俏皮的锦鲤,“明大人没别的话要讲了吧?那我先告辞了。对了,给你的貂袄,你快点披上吧!”
阿木哈真拿了火把,转身离开,腰上那尾彩鲤随着她的走动,轻盈得摆着尾巴。
明璟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怀里抱着皮草似乎还沾染着她的温度。他觉得寒凉,便紧紧搂住,贴到脸上,耳垂的温热消减了,只留下一滩滑腻,又想到方才被花瓣般的嘴唇啄过,他心如鹿撞。
床上的老者咳嗽着转过身来,笑道:“你们这对小夫妻还真是有意思,起初礼貌客气得像是生人,好不容易亲密起来,又突然冷淡了,当真是一波三折。”
明璟还贴着那件貂袄,并没作声回答,高窗上一轮弦月升起,清冷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
老者借着月光打量着那件貂袄,见是极其上好的皮料,内衬是贡品织锦,又笑说:“你这位夫人能自由出入天牢,又一身戎装,穿的袄子料子也好,应该身份很尊贵吧?身为梁国使臣,却和敌国贵女结亲,你的天子不会担心你有二心?”
明璟抖开貂袄披到肩上,回头看他,面色冷漠而平静,淡然道:“不会。”
“哦?为何这般笃定?”
“因为在下明白,我和她,不过各取所需。”
老者大笑起来,笑意牵动了伤口,让他剧烈得咳嗽着,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吐完还在笑:“有意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所以,你们并非因情结缘?”
明璟抬眸,眸光如月色般冰凉:“世间夫妻,有几对是因情结缘?”
“哈哈哈,那明大人这般照顾我,莫非也是……”老者点到即止,并未说破,但彼此皆是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