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琤这是第一次踏进聿珏与谷燁卿夫妻的新居。
当她踏入堂内,而聿珏一身朱云绣袍,领着府内上下接见时,竟让聿琤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聿珏大婚之前,聿琤送来一道圣旨,拆散了她与湘君,如今事过境迁,聿珏已为人母,而朝政大权已落入聿琤手中,皇后薨逝;姊妹情谊,也早已烟消云散。
「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勿怪!」
「嗯,本宫也知道你刚生下一对女儿,身子还没养妥,就不必勉强了。」出乎意料,聿琤的举止温淡疏离,与之前假装亲厚仁慈的模样天差地别。
「不知太子亲临,有何要事?」
聿琤朱唇浅扬,「咱们姊妹之间的情分都走到这个地步,相信你对我也早有防备,也罢!明人不做暗事,云暘公主皇甫聿珏,接旨!」
聿珏半信半疑的再度跪下,聆听聿琤亲自读旨,直到听见命她代大煌出使西荻时,不禁脸色一变!
「让我出使……父皇怎会做这样的决定?」聿珏闻言,不禁颤着声调反问。
聿琤收拢圣旨,将之交到聿珏手上,「父皇明白你与那王妃私交甚篤;如今你顺利生下孩儿,已无有牵掛,这才把这重责大任交付予你……这也是你戴罪立功的绝佳机会。」她刻意把圣旨按入聿珏掌中,语调温柔无害。
「戴罪……」聿珏却是一瞬间明白了聿琤的意图。「让我面见父皇,我要父皇亲口对我说!」
「皇甫聿珏!圣旨白纸黑字在此,你纵使得见父皇又能改变什么!」聿琤狠狠地将她推开,「父皇如今龙体欠安,正在寝殿好生休养着,除左右与梅相之外皆不能得见,包括你我在内;父皇仁慈,念在咱们姊妹一场,这才特意遣我宣读圣旨,你已经害死了母后还不够?要是父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如何担待!」
「胡说!你胡说!殿下才没有害死皇后娘娘……」忍无可忍的知更出言替聿珏说情,左右要阻拦已是晚了!
「大胆奴婢!此时焉有你说话的馀地?」聿琤语调冷寒的使了个眼色,顾怀安立刻上前,「来人,掌嘴!」
聿珏与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知更受罚,顾怀安卯足了劲儿,打得知更眼冒金星,甚至连嘴角都渗出血来,却仍强撑着不痛喊求饶。她心怀不忍,含泪道:「无晏!带着其他人都下去。」
白丽狠狠瞪了聿琤一眼,「殿下……」
聿珏紧拽着圣旨,对白丽低声道:「她既是要我代大煌出使,就不会在此对我下手,你且放心!下去吧!」
将军府里的人先退开,聿琤料定聿珏还有后话,也命左右退至厅外等候。
两姊妹于是暂时独处,无有间杂人等干扰。
「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般打算的?」事到如今,聿珏也不欲再管那些尊卑客套。
聿琤摆出一副得胜的模样,「我的好妹妹,我的打算全都写在这圣旨上了,你居然还反问我?」
「出使是假,要假借名义除去我是真,我说的对不?」
「你以为我会行有损大煌声威之事?」聿琤哼笑一声,直视着聿珏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你呀!一点儿没变!每遇不如意就哭哭啼啼的,给旁人瞧见了,还真以为我欺负了你。」
「真是你的主意,专挑燁卿不在我身边,而且又甫生下一对女儿的空档,要我痛不欲生!」聿珏一时千头万绪,光想到要出使西荻,手上的圣旨就宛如千斤般重。「你变得太多,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聿琤来到她面前,姊妹彼此之间再无空隙,「你无非是想问,咱们姊妹打小一块长大,好端端的,又怎会在你我受封之后幡然一变?」
「我知道你一直对于得不到母后的疼爱耿耿于怀,而藺文鈺一案又让你扎实栽了跟斗;我只是不明白……想亲口问你一句,在你这般恨我之前,那些个曾经有过的好、姊妹间的嘘寒问暖,都是假的?」
聿珏压抑的嗓音执意向她讨个答案,她敛起虚假的笑,目光锐利如刀。「母后的疼爱?那种玩意儿得到了又怎样?再多的宠爱都保不住你!」
她指着圣旨,语调森然。「至于我们之间的情谊,聿珏,真真假假乃是宫闈间的常态,在这争夺皇位的路上,有你就没有我,反之亦然!这件事彻头彻尾从没改变过!」
「呵!原来是这样!母后曾说过『打虎还要亲兄弟』,结果亲兄弟教猛虎还更可怕!」聿珏不禁流下泪来,她凝望着如此盛怒的聿琤,嫣然一笑,「是我与母后一厢情愿了!也好!我们之间的情谊,尘归尘、土归土!无论圣旨真假,我都得走这么一遭……
「大姊,聿珏只希望你,千万别把路走绝了;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你好自为之罢。」
「多谢忠告,不劳你费心了!」聿琤盯着她的脸,期盼能在上头找到一丝动摇,甚至是带着慌乱无措的模样。
然而她所期望的,并未发生。
儘管流着泪,聿珏的态如此平静,是超乎她所想的坚忍,最后,温和淡然的下了逐客令。「圣旨送到了,咱们的情分已尽;太子殿下莫不是还要留下来喫茶品酒?」
面对凛然无畏的聿珏,聿琤更是怒不可遏,她拂袖离去,留下独自泪流,冷眼目送的聿珏。
「摆驾回宫!」
厅外的眾人见到她心情大坏,全都摸不着头绪;唯独对她心情知之甚详的裴少懿与傅迎春心里有谱,不过相较于裴少懿一脸愁容,傅迎春却是面带笑容,甚是欣慰的。
回到毓慈宫,聿琤气得重重坐在御座上,除了裴少懿与傅迎春外,其他人皆不能得见。「她为什么不求饶?她应该知道此去西荻必死无疑!」
「她大概就是相中了此点,这才在临死之前耍耍嘴皮子,务求激怒殿下,这不正好?殿下本就不欲手下留情,正巧把云暘公主除了……欸,你做什么?」傅迎春说到一半,裴少懿冷不防来扯她衣袖。
御座上的聿琤对傅迎春的话听而不闻,她静静收紧拳头,彷彿缅怀着什么似的。
她们姊妹十岁前经常玩在一块儿,也曾同榻而眠;她虚长聿珏几岁,又曾见过皇后未受册封之前的心狠,等到聿珏出世之后,皇后就把所有的关心挪转到她身上。她则在皇帝的引导与培育下长大。
她不明白为何聿珏总是把人性看得如此美好良善;难道就只是因为她获得了皇后的所有宠爱?
『妹妹来见大姊,哪需什么报不报的?』当时的聿珏如此单纯,总是毫无心机地对着她笑。
『大姊莫忧,母后常说,「打虎也要亲兄弟」,聿珏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皇后这句话,恐怕是故意让聿珏来说给她听的,然而聿珏却对此深信不疑。
『咱们出生时便是亲姊妹,过了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一直都是的!』
一直都是亲姊妹。然而最让她感到忌惮的,也是聿珏这个亲姊妹。
圣旨已下,不光是聿珏非去不可,就连自己也反悔不得。
「殿下莫非是想起了与云暘公主的往事?」
回过,裴少懿已经踱到她面前,「没有……迎春说得对、说得对!」她回避着少懿的视线,支着颐笑了,「先除聿珏,如果敌手只剩下聿璋,那便不足为惧。」
裴少懿盯着她的侧脸,在那带笑的情间,已找不到一丝怜悯之情。
末了,她仅是浅浅一叹。
翌日,接获聿琤告知的梅相于朝中宣布此事,引来一番震盪,梅派朝臣认定云暘公主乃是持节出使的绝佳人选,而另一派先前与聿珏有过若干交谊的朝臣纵使察觉有异,终因碍于圣旨而噤若寒蝉。
出使日子表定于二月,就当皇帝仍被蒙在鼓里,在凤藻宫中专心养病之际;聿珏踏上塞外的那一刻,悄悄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