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怀栞听她这么讲才稍有笑意:「事情还没完,我们会到京城一趟。」
傅奕芳起身,慎重其事说:「这才是我要讲的话,不能让你们师生把责任全担了,我会设法护你们周全。」
傅奕芳把公务暂时交给副城主及副楼主,亲自跟着雨怀栞等人入京去见几位大臣。黎睦月得知表兄的打算,自然不会放着他们不管,只是在花庙上香后,拉着元飞昴到庙里一棵花树下心虚的陈叙此事,訥訥问道:「我想等表哥忙完新药的事,然后找他跟我一起回老家。阿昴愿意等我们么?」
元飞昴温柔轻捏了下黎睦月的鼻子说:「这还用问?你知道我的。」
黎睦月瞅着元飞昴傻笑:「你怎么对我这样好?不会想任性一点,闹一下脾气么?」
元飞昴浅笑:「当然会啊。不过不是现在。」
春天早已降临在京城和翌城,崔巍的恶行也最先在这两处传开来,起初多数人只以为是谣言,却没想到崔巍竟真的带新药和药方投奔樊丹国,反而验证了传闻为真。雨怀栞因为洩露药方给崔巍,险些招来牢狱之灾,幸好傅奕芳力保,他才能亲自上堂辩解,说明此举有试探敌我的意图而穫释。
雨怀栞受审时自辩,说道:「当初我等虽然给予崔巍完整的药方,也告知服药禁忌,但新药的药材难以轻易取得,所以就算崔巍有药方,没有药材也于事无补。
再者,若一般觉醒者并不会贸然尝试新药,或尝试后因贪其功效而服食过度,但崔巍素来与我不合,未必会听从我的建议正常服药。
任何的药,视情形服用才能发挥药性,过量即是毒。太过频繁的服用新药可能会成癮,造成原有的症状更严重的反噬,比没吃药以前更容易浮躁,焦虑、失。
此外,邻国无法办法取得大量天安岭的龙胆花,就算能取得也不必担心,虽然服药后有两个多月的期效,星军的五感不会再受到过大的刺激,巫仙也不会太过容易受他人情绪心思的影响而陷入混沌,但是等药效过后,觉醒者会更像是一般人,魂核也更安于在识界生存,心都会变得更安定。因此我猜测长期服用个两、三年后,觉醒者能渐渐摆脱觉醒后的困扰,过上一般人的生活。至于是否要开放新药给觉醒者,就有赖诸位大臣们审慎决议了。」
这期间,其他人也为了雨怀栞和新药的事出了不少力,风朝缘说服了家族支持雨怀栞,苏襄和跟荣嫣也去请託二皇子说服朝野大臣,雨怀栞遭遇的麻烦才少了许多。
这期间,因崔巍的事和元泓泽下落不明,元飞昴被父亲及继母彻底恨上了。
觉醒者能造成的影响有时难以想像,因此他们的年纪、魂核姿态往往都要呈报地方官府,再由中央登记在案,而当初元飞昴由半觉醒者改登记为觉醒者,魂核为龙,这不仅在裕国是特例,放眼各国都是绝无仅有的,除了他以外,苏襄和的魂核也是特殊的存在,因此他们两人都被朝廷带到驛馆等候调查,表面说是招待外地客,实则是软禁。
元家家主就是在此时找元飞昴的碴,声称自己的长子魂核不寻常,可能带来灾祸,试图让大臣们、皇族们心生不安,藉此报復元飞昴没有好好带回崔巍、元泓泽一事。
黎睦月陪着元飞昴入住驛馆,在房间里忍不住气到大骂:「你父亲真是太不是东西了!」
元飞昴悠哉煮水泡茶,附和了句:「他一直都是这样。」
「一样都是他的孩子啊,偏心得太过份了吧?」黎睦月气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踏着重重的脚步,就像兔子生气跺脚那样。
「那也没办法。」元飞昴本来也很不高兴,可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更生气、更在意,他忽然觉得那些都不算什么了,甚至心情有点愉悦。
「崔巍一直欺负你,你弟弟就算没有亲手做什么,肯定也有煽动吧?你父亲怎么还要你负责他们周全?没踩死他们就算好的了!」
「嗯,你希望我踩他们?」
黎睦月顿了下,气呼呼道:「不,踩他们都嫌脏了脚,乾脆喷火烧他们。」
元飞昴并不觉得黎睦月这想法多残忍,反而觉得这么发脾气的少年率真得可爱,附和说:「喷火会殃及无辜,吐吐口水倒是可以。」
黎睦月被逗笑了,走去抱住元飞昴说:「你别太难过啊。家里没人疼你,我们疼你啊,你有我、我表哥、风学长、襄和他们,我们都喜欢你的。」
元飞昴摸摸他的头发,唇角噙笑轻应:「我知道。」
「你也不必担心,傅楼主说过,按裕国的律法规定,觉醒者若无犯法、危及社稷,任何人都不能逼迫觉醒者召出魂核,或干涉其生活。你什么坏事都没做,楼主他们也都会帮你,不用担心。」
元飞昴将黎睦月额前落下的发丝轻轻撩到一旁,情专注的低头轻吻其眉心,他说:「我没担心过。有你在,我就是世间无敌。」
「嗯?」
「还记得么?当初相识时我跟你说过,等我的魂核从蛋里孵化后就会很强。是你帮了我,我的魂核因此早已认定你是我的伴侣,只要你安好,我就都好。龙是一种能跨越时空的兽,等你几天、数个月都不过是眨眼,并不勉强,反而该担心要怎样让你我长久相伴。」
黎睦月望着元飞昴,他默默红了脸,两人的脸越靠越近,唇几乎要贴到一块儿去,忽然有人来敲门,他吓了一跳,听到门外苏襄和喊大个子,他赧顏道:「啊、我去开门。你倒茶吧。」
苏襄和带了二皇子过来,佟秀臣出于对朋友的关怀,特地赶来和他们商讨对策,应付元家势力的刁难。最终黎睦月和元飞昴都决定继续试新药,一来能帮上雨怀栞,自己或许还能摆脱觉醒者的困扰,还能让京城大官、权贵们放下对元飞昴的不安和戒心。
黎睦月说:「本来我就打算支持表哥的,表哥自己都试药了,我也会继续服药,这觉醒者的身份对我而言可有可无。」
元飞昴也赞同道:「我和他想的一样。要是长期服药后,能过上一般人的日子,那样也很好。」
佟秀臣看他们似乎早就有所觉悟,垂眼叹道:「既然你们这么决定,我会倾全力支持,其他的都交给我来应付。」
佟秀臣并非养尊处优的皇族,虽然不是觉醒者,但也曾经歷过不少难关,在他努力奔走、动用人脉后,总算赶在春末让黎睦月能带着元飞昴返乡了。
黎睦月决定走水陆回去,朋友们都来送行,夹道开满了雪白荼蘼花,他挽着元飞昴的手臂挥别岸上亲友,并对雨怀栞喊道:「哥哥,你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我们会在老家等你回来,要快点啊!」
雨怀栞温柔笑了下,也半举起手挥了挥。黎睦月又喊:「风学长,哥哥先交给你啦!」
风朝缘高举双手回应:「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雨怀栞小声反驳:「反了吧,是我照顾你才对。」
苏襄和哭得满脸是泪,抓起旁人袖子擦眼泪,荣嫣尷尬出声:「襄和,手帕在这儿,你别为难二皇子……」
「噫?」苏襄和泪眼模糊看着袖子主人,佟秀臣拿了手帕帮她擦拭泪水,她这才看清对方,尷尬松手说:「啊,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弄脏你袖子。」
荣嫣苦笑:「鼻涕都沾上了呀。」
佟秀臣失笑:「不要紧。要是捨不得分开,改日去找他们也行。」
苏襄和眨了眨眼,认真问:「你和我们一块儿去?」
佟秀臣微讶,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略想了下微笑回应:「要是你们不嫌弃我这样的旅伴,乐意之至。」
***
睦兰城,一座多水的南方古城,有许多歷史古蹟、名人逸事,也是黎睦月的故乡。
黎睦月告诉元飞昴自己的名字就是父母借了城名的一个字取的,元飞昴下船后问他:「那怎么不叫兰月?」
黎睦月含糊回应:「爹娘希望我脾气好点吧,所以才挑了睦这个字。幸好一路上你没晕船,我带你到处看看。」
「不急着回家?」元飞昴疑问:「你不思乡么?」
「不急于一时嘛。」黎睦月笑得有点心虚,返乡的路比前往翌城还快,也不用很频繁的换车马或船隻,虽然元飞昴也能兽化带他一下子飞回来,但兽化或许又会引起京城人士恐慌,所以带着佟秀臣帮忙准备的路引按预定的路回家。
黎睦月没有刻意带人绕远路,只是偶尔会在一些店铺前稍微逗留,有些铺子的人认出黎睦月就会热情招呼,接着双方开始寒暄。他们刚在饼铺跟老闆娘聊完,又走到不远的酒肆被小老闆喊住:「这不是月哥么?你回来啦?哟,还带了朋友,快过来啊,请你朋友吃酒不?」
黎睦月笑笑的走过去说:「你请我们吃酒啊?」
小老闆笑回:「我是说,你请你的朋友,怎么是我啊?我还得赚钱哩。」
黎睦月笑了笑,还是打了一合新酒,拎着黑色的小酒壶对元飞昴俏皮笑说:「我们回家慢慢喝。」
小老闆看元飞昴注视黎睦月的眼很不一样,不自觉压着嗓音问:「你这位朋友很不一样啊。」
黎睦月歪头:「哪里不一样?」
酒肆小老闆瞇眼,故作深沉的开着玩笑:「我看他好像是想拿你当下酒菜。」
黎睦月瞅了眼元飞昴,呵呵笑了两声:「小老闆你偷喝酒是不是?大白天胡说。我要走了。」
小老闆笑着道别:「好啦,有空再来坐啊。」
元飞昴就这么跟着黎睦月在街上漫步,一会儿逛这摊,一会儿又在别间店铺逗留,路越走越小,缓缓往上坡走,进到巷弄里仍是墙连着墙,分不清哪户是哪户,弯来绕去忽然又到了宽大的铺石道路上,沿着清澈的沟渠走就能见到长长的砖墙,水里和道旁的花草都引来了不少蜂蝶,是个风水不错的环境。
黎睦月叩门后报上姓名,很快就有人来打开木造大门旁的小门,门里一位青年男僕欢喜喊道:「真的是少爷!少爷回来啦、老爷,我们少爷回来啦!」
「我们进去吧。」黎睦月察觉元飞昴似乎有些紧张,他捞住元飞昴的手握紧,摸得出对方手心虽然不到出汗,但也有点快要冒冷汗的样子,他微笑说:「不用担心,我爹娘人很好,不是只有对我好,是真的人很好的。」
进门后先见到雅致的前庭,绿地间佈置了古松石,引来活水造景,水流也经过了前往主屋和附近凉亭的回廊下方,可以见到水中有鱼虾,水下青嫩的水草和藻类也开着小花。
先听到风声跑出来见儿子的中年妇人就是黎睦月的母亲,游尚雅。她用布缠头,身上披了旧衣,手里还拿了鸡毛撢子,看得出正在打扫家里,跟在身后的女佣也是相同的打扮。游尚雅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亮有,相貌端正,瞧得出年轻时也是位风姿不凡的美人,不笑的时候表情严肃,本想念儿子近来怎么都不送家书了,一见儿子带了位英俊挺拔的朋友回来,就堆起亲切笑脸招呼道:「这位是你在天川楼的同窗么?」
黎睦月正想介绍,刚开口就听见父亲从书房那儿边喊他边疾走而来:「儿子啊,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写信回来,可担心死我们俩老啦!」
黎毓安挥着双手夸张的赶过来,在扑过去抱住儿子前就被夫人拦住,游尚雅睨他说:「稳重点,老头儿,可别吓着我们的客人。」
元飞昴带着温和客气的笑意向两位长辈行礼:「晚生元飞昴,见过黎家家主、主母。临时造访,手边只有几样旅途中採买的土產,不晓得是否合二位的喜好,希望你们别嫌弃。」
游尚雅身旁女佣代为接过礼物,她看这小子慎重其事的向他们夫妻行礼,心情好得笑起来:「唉呀,不必这么拘礼啦。你是小月的朋友,我们款待都还来不及呢,你居然还备了礼物来,太客气啦。」
黎毓安还在惊讶这客人如此高大英伟的体魄,被妻子拿手肘撞了下才回过来:「是啊是啊,我们小月难得带朋友回来,欢迎啊、欢迎。」
黎睦月皱眉喊他们:「爹,娘,听我把话讲完啊。」
「小月……」元飞昴低声唤了黎睦月,明显有些不安和顾虑,他担心对方的父母无法接受自己,并不想一来就把两老给吓着。
黎睦月挽紧了元飞昴的手臂介绍道:「爹,娘,他不是我朋友,他是我的伴。」
黎毓安愣住,转头问:「夫人,他说什么?什么伴?」
游尚雅较快回过来,淡定解释道:「就是像我跟你这样吧。」
「喔?」黎毓安慢慢抬头打量面前的高大少年,忽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噗咳咳咳──」
「伯父?」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