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扫了他手中托盘上乌黑还蒸腾着热气的汤药一眼,反射动作地皱起了眉头。「我可以不喝吗?」
比起割手腕放血,对我来说最痛苦折磨的反倒是得喝这又苦又臭的补血药!
「将军吩咐,如果兰姑娘不喝药,今天晚膳便做『猪肝全席』。」
好你个禹湮!你够狠!我认输!
我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抄起药碗送到唇边一口饮尽汤药。中药的苦味让我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整张脸皱得像颗小笼包,待苦劲缓过去后,我才放回碗,抬起手背豪迈地抹了抹嘴。「这样行了吧!」
「姑娘果然越来越厉害了!我都还没把蜜饯拿出来,姑娘就已经喝完药,看来将军说准备蜜饯让姑娘配药是多此一举了。」
「你……」下面的「妈妈的」被我硬生生吞进肚子里。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想揍他的衝动咬着牙问道:「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有蜜饯?」
看着他一脸「你又没问」的无辜表情,我知道再多说也是无谓,便无奈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将军在书房对吧?」
「是的。」
我点点头。「那好,我有点事要和他说,我去书房一趟。」
说完我抬步往前走,却被小三急忙叫住了。「姑娘稍等!将军现在可能不方便和姑娘说话。」
我闻言停下脚步。「咦?他有客人?」
「也不算是客人,是二小姐来了。」
「二小姐?」
「是呀!就是将军的妹妹,禹丞相的二千金。」
「禹湮有妹妹?!」我吃惊地睁圆了眼睛。原来禹湮还有个妹妹,怎么都没听他提起过?那妹妹和他有血缘关係吗?同样是「凰」氏后人,还是同母异父的妹妹?
我正胡乱猜着,便又听小三说道:「这些日子听说是二小姐练骑马时不慎坠马受伤在家静养,伤养得差不多了今日才有办法来探望将军,兰姑娘恰好没赶上,以往二小姐是常常来将军府找哥哥谈天的。」
「原来如此。」我頷首表示理解。「反正我也没事,我就到书房外等他们说完话吧!」
我正好也想看看禹湮的妹妹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会不会跟禹湮一样有着一双瑰丽的玫瑰眸子呢?
我对禹湮那妹妹的好度正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原因是──她太「厚话」了!
我蹲在禹湮书房前,边等着边百无聊赖地拔着地上的杂草打发时间。
真是的!我都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她还没出来,到底有多少话可跟哥哥说?而我现在才知道禹湮竟有办法和别人谈话谈这么久,敢情以前和我聊天时句点我让我接不了话都是故意的?
等着等着我的双脚逐渐麻了起来,我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缓缓伸直双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按摩着,正考虑要不要先睡上一觉时,书房的门便打开了。
我还来不及起身移动位置,便听见一个清冷中带点熟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你是何人?挡在此处成何体统!」
我闻声回过头,女子见了我后愣了愣,如冰霜一般的冷艷容顏由微慍转为迟疑错愕。
「是你?」
「副……副帮主?」我张大着嘴巴,不敢置信地轻问道。
「这里没有什么副帮主。」緋寒樱敛了眸子,声音却带着一丝警告意味。
你连出任务都不蒙面,还怕人家认出你来?
我虽忍不住在心里头腹诽,面上还是乖巧地连连点头称是。
「你挡在门口做什么?」禹湮皱了皱眉头,这些天以来第一次「施捨」我和治疗补血无关的话题,却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嫌弃。
我抬头看了一眼緋寒樱,即便面容严肃却无损她的美丽,清冷孤高彷彿一尊用冰精心砌成的女雕像,再看看我……我已经不屑浪费词汇来形容自己了。
显着的差异摆在眼前,又看见禹湮不太高兴的表情,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
我瘪了瘪嘴,有些自暴自弃地回着:「脚麻了是要怎么走?」
眼前两人面面相覷了好一会儿后,禹湮轻叹了口气,对緋寒樱说道:「我就不送了,你先回去吧。」
说罢,在緋寒樱不知道是面无表情还是复杂到看不出表情的注视下,他弯身抄起坐在地上的我,将我以公主抱的姿势横抱在胸前带我离去。
他一路一语不发地抱着我往我的房间走去,我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始终保持沉默。一路上府里的下人们看着他们的将军大人竟这样抱着我纷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但禹湮恍若未见,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地专注行走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抱着的是一根木头。
连我都要怀疑他抱着的到底是不是一根木头了!
禹湮是什么德行我岂会不知?在他面前裸个手臂就足以让他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为了替他取暖和他抱在一起他便说要负责,然而此刻别说脸红了,连心跳都没乱一拍,他到底是进化了,还是根本不把我当女人看?
想着想着不觉就回到了我的厢房,他将我轻放在床榻上,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我急忙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那个……谢谢你。」我手指揪着底下的丝绸床单,平时还算伶牙俐齿的我一时之间脑中竟没有半点词汇,只能笨拙地说着最基本的道谢话语。
「嗯。」他点了点头,转回头又要抬步继续前行。
「嗯?你就只说个『嗯』就要走了?」我实在是受够了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死人模样,加上这些天来莫名被他疏远而积压在心中的鬱闷与憋屈,终于忍不住爆发。「你都没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的吗?」
他没再继续前进,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句:「少吃一点。」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即便脸皮如铜墙铁壁一般厚的我也不禁羞窘地满脸通红,抓起枕头就往他的方向砸去。「你可以滚了!」
他略偏了偏头,枕头理所当然地避过了他飞过去,最后砸在前方的门板上,颓然无力地滑落在地。
他走了过去,捡起枕头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身为木兰帮曾经的一员,这准度着实不合格。」说完,他手一扬,枕头便挟着疾风朝我袭来,最后准确地落在原先它待着的地方。
「多谢帮主指教!」我翻了个大白眼,看着禹湮又要动身离开,才终于想起最初去书房找他的目的为何。「等一下!我要和你说件事!」
他停下脚步,却没回头看我,沉默地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清了清喉咙,一边思考着要用什么措辞较为婉转恰当,免得又伤了他「脆弱」的心灵。「咳咳,那个……既然你的伤势已经稳定了许多,需要我帮忙供血作引的次数也不如以往那么频繁,我们孤子寡母总待在你这儿也不太妥当,我想说……想说就别再给你製造麻烦了,我们还是搬回原本我朋友的住处那儿去,等要治疗时再过来这边……其实也不会太麻烦啦!你看毕竟我们都还待在同一个城内,走路就能到了……」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连头也没回,实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又试探地问了一句:「那你……你意下如何?」
他仍旧一语不发,周遭气氛有种压抑的沉默,让我有些不自在。半晌,他终于开口:「想走便走吧。」
说完,他依然看也不看我一眼,抬步向前走出房间,只留给我一个冷清的背影。
我愣愣地看着那扇合起来的门,觉得和禹湮相处久了自己的脑力正大幅退化。所以……他这是允许我离开的意思吗?他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在说这句话的?生气?无奈?无所谓?还是……根本什么情绪都没有掺杂?
唉唉!为什么一个男人的心思比女人还复杂难懂?
我正想着,忽地就听见门板上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我探头张望。「谁?」
「是我。」墨琰朗声喊道。
「你自己开门进来吧!」我懒得走过去开门……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他急匆匆地推门入内,将揹在肩上的药箱卸下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阿湮说你无法行走,叫我来给你看看,莫非是先前取血过多而引发的后遗症?」
「呃……」看着他关切的情,我接下来的话说得有些心虚。「其实,我只是脚麻了而已……」
墨琰怔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僵着脸嘴角抽搐地咬牙说道:「我总有一天会被你们两人给气死!」
「呵呵……辛苦你多跑这一趟了!」我连忙讨好地赔着笑。「不过既然你来都来了,我能不能顺便问你一个问题?」
「一点都不顺便!」他没好气地吼道,将药箱重新揹回身上,转身就要离去,却在走了两步后,停下脚步重重叹了口气:「要问快问!我现在不让你问,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来烦我。」
「嘿嘿!果然懂我!」我坐直了身子后,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知不知道,禹湮还有个妹妹?」
「你是说阿缨吗?」
「果然真的是……緋寒樱吗?」
「那是她江湖上的名字,她真名叫作『禹缨』,缨络的『缨』,是小阿湮三岁的妹妹。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她?」
「喔……我今天恰好看见她,好就问了一下。」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问出心中最想了解的问题。「所以她和禹湮……是亲兄妹吗?」
「名义上的确是,但是你也知道阿湮并非禹丞相的亲生儿子,而阿缨确实是丞相的女儿,正确来说两人是没有血缘关係的。」他说完,狐疑地抬起眉毛看我。「你为何忽然关心起人家的妹妹?」
「是这样啦!我忘了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也加入过木兰帮,所以知道帮主和副帮主原来是兄妹当然很惊讶啊!」说到这里,脑中忽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之前没有刻意去釐清的谜团渐渐浮上檯面。「对了,我一直很好,禹湮这次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你说他是被箭射中,可是以他的身手,岂会这么容易受伤?而禹缨的伤势也很怪,小三告诉我二小姐是因为练骑马不慎坠马才受的伤,但她堂堂木兰帮副帮主,怎么可能会坠马?」
「他们是在同一次任务受伤的。听说那次任务其实原只有阿缨带领,但她没注意到埋伏遭人暗算险些送命,是阿湮突然出现为她挡下了致命的一箭,不然阿缨也活不到现在。」
禹湮会为某个人奋不顾身地挡箭?!
「可你先前不是说过,禹湮征战沙场多年,早已冷情淡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更遑论别人的生死?」
「阿缨对他来说又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