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秒钟很短,柏遥却记得父亲的面上闪过好几种情绪,由愤怒转为失措,再转为惊愕。
哥哥的脸被窗外的灯光照亮,说不清他面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她只记得他眼下那颗泪痣,随着他眼周肌肉微动,像一颗盈盈的泪。
又好像一点微末的血。
在李章叙的每日的明示和暗示下,她一直相信那只是一个巧合:父亲的死是因为酗酒和踩到油脚滑。
可李松岳的到来打破了所有她虚假的慰藉。
在海边的那个夜晚,在简桐的怀中,她只觉得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洗也洗不清的血,一如那一夜般惨烈。
那个月亮照彻的夜晚,自己颤抖着拿着半个尖锐的玻璃酒瓶,李章叙在父亲的背后一推——
兄妹二人共同完成了一场血色的凶案。
“……你想起来了。”李章叙说出一个肯定句,道:“怎么,怕吗?或者,想去跟养父告发我?”
柏遥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些问题。
她湿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背后,摇了摇头。
“往年生日,哥都会问我喜欢什么,今年却直接给了钱。今年,真的不问问我生日想要什么?”
“那遥遥,想要什么?”
“哥,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她开口:“你要我好好学习,考上好学校,我考了。你跟我说父亲是自己滑倒的,我也就一直这么骗自己。”
“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就这么慢慢地长大。可是我们两个人,按照看似正常的道路行走着,能够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为什么?我明明很听你的话,不是吗?为什么你要三番五次地把我推开,美其名曰想让我变好。我按照你的希冀生活着,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甚至连自己都不了解、看不清。”
“爱情是什么样的?我看到父母交媾的时候,觉得好恶心啊。就连哥哥,也会半夜偷偷自慰,从这种事中得到快感……”
李章叙知觉她看到了他的不堪,想说话:“你……”
“你表面上说希望我长大,希望我变好,却又因为我买成人玩具生气。你只是不说罢了,你明明跟父母一样,想要控制我,去达到你心中‘好’的那个标准,你敢说不是吗?!”
“为什么相爱的人要做这些?我真的很不理解,也很厌恶。我甚至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地方能让我获得快感。”
“但是如果,那个引路的人是你……”
李章叙察觉到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他认命般微微仰起头,仿佛一个早已被宣判了死刑的罪人,喉咙里空气摩擦着喉管,即将面临一场无法逃离的审判,企图让她冷静下来:“柏遥,我们是亲生兄妹。”
“哥,兄不兄妹的要紧吗?如果我要离开你,去跟另外一个男人交媾,在别人怀抱里欢声笑语,平心而论,你真的能真诚地祝福我?……”
柏遥声音里带了丝哭腔,说道:“哥,除了你,其他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如果你不要我,那么随便是谁,我都可以,因为没有区别了。”
李章叙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看到她满眼泪水中望过来的眼,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怎么不知道?”柏遥哭着,笑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透明的泪水,把他的一只手拿起,贴到自己面庞,轻轻用脸蹭。
——就好像他日常主动会做的那样。
“哥,除了你,我一无所有。可是现在,好像连你,我也无法完整地拥有了。”
李章叙沉默了半晌,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以前想过很多次。我身体里流淌着父母的血,身上都是他们的影子,也许终究一日也会变成他们。到那时,我就永远逃不出这个家了。”
“上天台晾衣服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想跳下去。可是看到你对我笑,叫我哥哥的时候,就好像这个世界又冲我伸出手,要把我拉回去。”
李章叙把她耳边被眼泪沾湿的头发别到她耳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崽崽,我也只有你了。”
“我一直不想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也不想把你拘束起来,因为一旦这么做,我就跟他们就彻彻底底没区别了。”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理智。可是真的面对你、触碰你的时候,”李章叙低头靠在她肩膀上,贪婪地闻着她发间的香味,死死抓住她瘦弱的肩膀,身上有些颤抖:“从我这里,得不到恋人的正常感情。你做一个正常人,不好吗?”
柏遥哭着扑进他怀里:“那你呢?你把我从泥潭里扶起来,托着我,告诉我要飞得远远的、高高的,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可能舍得放手?你从来都想着我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你想过你自己吗?”
她脆弱地颤抖着,像骤雨里一片被打落的花瓣:“那些见不得光的,死亡、欲望……就算是深渊,我也不想你孤身面对,我们一起踏入,好不好?”
李章叙听到她的话,下唇颤栗着,终究垂下那双深沉的眼睛与她对视。
只一瞬间,他便把她紧紧地抱着,眼泪终究像雨般落了下来,怀抱的力度仿佛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这偌大的世界,其他的声音都不存在了,兄妹二人狼狈地呜咽、哭泣,仿佛除了彼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赖以生存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