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在她的话语里越来越面目严肃,埃里希.冯.曼施坦因眯着眼看了她一下,在令人战栗地语焉不详里读出一团甜蜜却又冰寒刺骨的杀气,而后他转过脸去,揉了揉额头。
当初他能做些什么呢?从被彻底消灭的空军到不留一兵一卒的陆军,军事化力量被彻底解除,新闻永远是令人愉快的晴天,在某一刻,埃里希.冯.曼施坦因竟然衷心希望她能活过来,但清醒想来她应该首先恨他们无法扭转历史,再恨自己无力回天—没有早日把那些不听话的将军绞死,这是她最大的遗憾。
但审判已经过去将近五年,从被四国占领到铁幕割裂,盎格鲁人和日耳曼人开始寻求合作关系,冯.曼施坦因这一众人有了再次用武之地,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却发现她很不是滋味,怎么能和敌人求和?现在她却只能从后往前咀嚼辉煌从而拒绝配合,如果当年剿灭不列颠的空军会怎么样?如果海狮计划成功会怎么样?如果打下莫斯科会怎么样?但这些无疾而终的选择题在面对经济政治国家体量问题却犯了难,她考虑过的那些因素,最终只能叫她绝望的推测出一个答案—她真的赢不了。
除非考虑核武器,想到这里她又精一振,埃里希.冯.曼施坦因见她低落了一阵子,而后她在房间里玩着他养的猫狗,猫狗降落在她虚幻的怀里,她透明的手穿过去,她脸型变得更小,冯.曼施坦因以及一众帝国遗民正在飞速老去,她却要变得更年轻,更美艳,但她突然间躲被子里哭了,因为想起德国核武器的未来因为她的反犹主义赶到了美国,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更应该把海关以及签证卡严。
她自己已经是飘渺虚妄,又怎么能影响现世呢—或许她应该去阿根廷,那里说不定能找到马丁.鲍曼,但她踏不出埃里希.冯.曼施坦因的房子,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后来她去翻他的报纸,辩解说阿根廷又旧又破,没有雅利安人,她还是不去得了。
因为她的无聊,冯.曼施坦因的房子变成了猫狗乐园,但为什么他的狗都会行“纳粹礼”,这使她生气了好一阵子,并发誓至少不理会埃里希.冯.曼施坦因一星期,但她下午依旧若无其事起来,她馋他冰箱里的巧克力,想让他打开,让她闻闻就好。
于是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开始边看她边写回忆录,全当打发时间,失去的胜利,他是这么认为的,这让她似乎也深有同感,他的昔日同僚与上司发来如雪片般的资料,大多是战时备忘录,他写到他在波兰喝黑啤酒,远处传来春雷,谁都知道历史即将改写,但潮流真的能被她与他们把握么?记忆穿梭,还差几年才用惨淡结局收场的女人在柏林阅兵,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发现她转过脸来,涂抹的红嘴唇在层层迭迭的灰色与黑色里浓艳得刺目,她似乎在回望叫她忘不掉的过去,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她知道她将带领他们走上再也不可能到达的巅峰,而后再—
一落千丈。
你这里写的不对,阿道夫.希特勒有些生气,她说她其实很有群众作风,也愿意和基层人员吃饭,但冯.曼施坦因却说她行事简单,占领华沙后甚至都没有留下来和真正应该被接见的高级指挥官吃饭,她想了半天,才终于从记忆里找出这个结,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忆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事情的争辩已经没有意义与结论,她希望他能在回忆录里讲讲她的好话,在倒数的一些章节,他还是承认了她具有一些天才的特质,但是在某些方面,她朝令夕改,不肯听取指挥官们的建议且不肯承认现实让他尤为遗憾。
已经深夜了,埃里希.冯.曼施坦因不说话,他将香烟点上,夹在修长的手指间,只来得及吸上一口,她本来就生气,打了一下他拿着烟的手背,他才反应过来,她不能见人吸烟,烟灰落在他刚刚写的手稿上,他突然捉住她的手,又松开。
“我能碰到你了。”他淡淡地补充道,她在这一瞬间脸上闪过许多表情,而后想急忙冲出他的房子,但随着她离开他的距离,她的身体也愈发透明,在几次尝试无果后,最后她有些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
冯.曼施坦因盯她一眼,发现她迅速活色生香起来,当她坐到他身边时,她的嘴唇恢复了鲜红,黑色的头发堪比檀木,艳毒地杀气沸腾,让人觉得一晃而逝,她比之前更美,甚至美上许多,她在他面前照了照镜子,如同痴恋自己的水仙般对镜自怜,但镜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埃里希.冯.曼施坦因静静地盯着她,她突然咄咄逼人的瞪他一眼,但看出他要走,又赶忙跟上。
“埃里希。”她不好好说话,突然牵着他的手,露出长吁短叹的模样“你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冯.曼施坦因抽了两下手,没挣开她那种藤蔓似的攀附,但他也没再尝试,她似乎一直在激动的笑,她又有身体了,一切将重新开始。
她靠着冯.曼施坦因不说话,有时候却喜欢说一大堆她的见解,不消说个人色彩浓重,偶尔她愿意回忆小时候与她的青年时期,她在街头流浪的经历,突然回忆起她年少的朋友库比席克,她知道他出了本公开的回忆录,在她看来,他才是唯一有资格编辑她的过往,其余都是骗子和想靠书和她套近乎的白痴,埃里希.冯.曼施坦因给她买了一本他的书,他看她从头翻到尾,笑了一阵,突然她哭了起来。
“他死了。”她的眼睛慢慢盈满眼泪,“我都不知道—他也一定以为我死了。”
可她还活着。
她失魂落魄了一阵子,埃里希.冯.曼施坦因的巧克力她不再馋了,冰激凌也不要了,有些呆呆地,她的身体透明了许多,飘在书房或者客厅,冯.曼施坦因听惯了她的吵闹与缠人,现在反而有些不习惯,他叫了两声她的名字,她才从房间里出来,这次她开始吃东西,她吃得极快,突然咬到他的手指,她咬完才放开嘴巴,望着他手指上的牙印颤抖了一下。
埃里希.冯.曼施坦因没说话,抬了抬眼帘,但她突然如蒙大赦般,扑到他怀里,实实在在的哭了一场,哭完她才好了似的,他注视了一会她少见的柔脆,难得轻柔的为她拭了那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