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去把她请出去吧。”降谷零淡淡说道。
公安有些听不明白降谷零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走向爱子,问她:“我把你送回房间里好吗?”
爱子冷冷看了一眼公安,不理他,别过身子,换了一个姿势侧靠着墙。
公安铩羽而归,讪讪地摸了摸脑袋。
说话声时大时小,爱子用脑袋抵着墙。
这是赤井离开地堡的第几天了?
她竟然记不清了。
每一天都一成不变,每一天都失望地闭上眼,醒过来,又是没有变化的一天。
她睡得越来越晚,醒得也越来越晚,她无精打采,她郁郁寡欢,她怏怏不乐。时间变得混沌,人也变得浑噩。有一天,她睁开眼,发现降谷零不在了。她又闭上眼,以为自己在做梦。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降谷零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坐到床上。她再次睁开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不出去走走吗?”降谷零劝她,“我都可以下地了,你怎么还闷在房间里?”
降谷零都可以下地了啊。
她翻了个身,不想说话,过了一会儿,感到实在饿得难受,便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洗漱。
“你不是很讨厌赤井吗?”
降谷零突然出声,她转过身,黑漆漆的眼睛看向降谷零。
降谷零的紫色眼睛盯着她,她像是被针扎到,张口就反驳:“我才没有讨厌他!”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降谷零说。
很久以前,广田爱子也曾期待地看着波本,问他:“你是不是讨厌赤井秀一?”
而现在,轮到降谷零问广田爱子:“你不是很讨厌赤井吗?”
她曾期待成为他的同盟,但他推开了她,于是她也推开了他。
“我是讨厌他,但我更讨厌你,一千倍一万倍地讨厌你。”爱子突然说道。
这么多天来堆积的情绪就像火山里沸腾的岩浆,一旦找到一个小洞,就会猛地爆发出来,而降谷零离得最近,猝不及防就被淹没了。
降谷零大吃一惊:“你就这么讨厌我?”
“你讨厌我,所以我也讨厌你!”爱子对他吼道,转身就跑出了病房。
她的话犹如一支箭,精准扎进降谷零的心里。胸膛仿佛被切开,暴露出脆弱的内脏,胃部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连肠子都搅到了一起。降谷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要追她,却有心无力,只好徒劳地喊她:“广田,回来!”
爱子没有回头,她如风一般在走廊里奔跑,许久未运动的双腿大幅迈开,她跑得飞快、跑得疯狂、跑得竭尽全力、跑得双脚发软,跟不上身体。
路过的护士差点被她撞到,发出一声惊呼,她没有停下;她跑出医疗区,没有人阻拦;她跑过自己的房间、跑过食堂、跑上楼梯又跑下楼梯。
她转过一个拐角,撞到一个公安,公安认出了她,问她怎么在这里。
她说:我回房间拿衣服。
她穿着医疗区的病号服,公安皱着眉头看她,问她房间在哪里,为什么没人送她。
她说安室透让她自己回去拿衣服的。
公安便挥手让她离开。
她说:门被锁了,你帮我开门。
公安问:安室先生没有给你门禁卡吗?
她说:安室透忘了。
公安没有怀疑了,任劳任怨地让她带路,用门禁卡刷开她房间的门,然后让她慢慢来,因为门禁卡刷开门后,她的房门就不会被锁上了。
她很满意,把门一关,进浴室洗了个澡,一边洗,一边默念安室透的名字,带着一丝嘲讽。
安室透。
她不知道他的真名,也不想知道。她不傻,赤井提过几次安室透的真名,好像是姓降谷,但名字是什么呢?她不好,也不在乎。
毕竟,他也只叫她广田。
难道她会感受不到吗?波本对她的讨厌、安室透对她的冷淡。
她当然感受得到,只不过有段时间,她以为是她表现得不够好,他才不喜欢她。
曾几何时,她还期待他的夸奖,期待他的微笑,还会做出努力,去讨他的欢心。
但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了。
他讨厌她,所以她也讨厌他。
降谷零怔怔地看着打开的房门和空荡荡的走廊,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说他讨厌她,他确实曾经讨厌过她。
但他现在已经不讨厌她了。
种花得花,种豆得豆,种子播下后,要隔一段时间,才会结出果实。
而这,就是果实。
真心的种子结出真心的果实,假意的种子结出假意的果实。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讨厌我,所以我也讨厌你!”
他想起很久之前,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不是讨厌赤井秀一?”
他冷淡地说:“我是讨厌赤井秀一。”
她殷切地看向他:“我也讨厌赤井秀一。”
她渴望和他成为同盟,她用眼向他传递:不要讨厌我啦。
但当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当时的他,又是怎么对待她的呢?
他对她冷淡、对她严厉、对她咄咄逼人,他想推开她、想远离她。她感受到了,便身体力行地讨厌他。他的目的达成了,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她慢慢地洗头洗澡,然后刷牙洗脸,穿上一套干净的衣服。
房间里没有食物,她又回到了医疗区,在等候区的桌子上找到一盒已经凉了的盒饭。
她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开始吃了起来,吃完以后,竟然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降谷零的病房里。
降谷零惊讶地看着她。
她拍拍屁股,重新坐到地板上。
她感到自己的心情非常平静,就像暴风雨到来前的滞重沉闷,犹如一口即将沸腾的高压锅,就等那个临界点的出现。
“我在等赤井的消息,”她向降谷零宣布,“上次和你待在一起,他就起死回生了,这次和你待在一起,他一定也会平安回来的。”
降谷零不说话了。
他并不知道,赤井对她的约定。
——“只要我没死,你就是安全的。”
爱子闭上眼,静静等候赤井的音讯。
她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已经脆弱到再也承受不住一次失去,再也承受不住一次打击了。
所以她也在等自己的判决。
如果他死了,她也去死。
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活着太痛苦,这个世界除了志保,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念的了。
或许,撑到和志保再见一面吧?
志保说,最多三个月,她们一定能见面,现在已经过了多久?
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还有一个月,她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可能撑不到了。
不见也无所谓,就这样吧。
她闭上眼睛。
他们又等了几天。
降谷零的身体越来越好,而爱子的精一天比一天衰落。
那天下午,她站在病房的窗前,向外望去。
她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降谷零觉出不对。
“你过去,”他悄悄吩咐手下,“把窗户锁上。”
“这里是一楼。”手下说。
降谷零动作一顿,然后坚持道:“风吹我的头疼,去把窗户锁上。”
手下只好走过去,把窗户锁上。爱子转头看了降谷零一眼,眼睛漆黑犹如无波的古井。降谷零心头一跳,以为她又要语出惊人,但她却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重新坐回地上。
没有空气流通的房间,一切又变得压抑起来。
手下汇报完,走出病房,降谷零坐在床上,看着坐在地上的爱子。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座机响了。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座机。
降谷零接起电话。
对面说了几句,降谷零看向爱子。
爱子正看着他。
两人目光交接,就在那一瞬间,爱子如有所感,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冲出病房。
那个判决将在今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