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直觉使然,爱子觉得降谷零一定知道什么。肯定是降谷零先和琴酒对上,接到消息后,赤井才出动的,所以他才火急火燎地不顾伤势也要过去。她扑到降谷零身边,焦急地问道:“赤井呢?”
降谷零是被国际刑警送来的,伤口在路上已经被简单包扎过,还需要更进一步的治疗。他被爱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答道:“我不知道。”
他根本没见到赤井,他甚至不知道雪莉去了哪,更不知道琴酒去了哪。头次陷入一无所知的情况,他感到自己好没用,好无能。
“是谁伤的你?”爱子慢慢问道,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艰难,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降谷零的骄傲让他不想回答,他闭上眼睛,感到自己虚弱的很。
医生怎么还不来?
爱子死死盯着降谷零:“是琴酒吗?”
降谷零想:没有人来管管她吗?为什么她可以在医疗区叽叽喳喳打扰病患?
不说话就是默认,如果不是琴酒他一定会否认,爱子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慢慢变凉。
为什么他回来了,赤井没回来?
“赤井呢?”她又问了一遍。
降谷零开始暴躁,他全身痛得厉害,语气也变得不好:“不知道。”
你可以走了,别再问了,你没看到我受着重伤吗?
爱子的心沉了下去,越发笃定他一定知道什么。
他只是不想告诉她而已。
医生终于出现,把降谷零推进手术室,爱子想跟进去,却被拦住。于是她就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塑,盯着门口发呆,直到手术室的红灯熄灭,降谷零被重新推出来。
她拖着沉重麻木的双腿,犹如游魂,跟着病床进入病房。站定在降谷零床边,她身体摇晃了一下,再次开口询问,犹如一个溺水的绝望的人:“你真的不知道赤井在哪吗?”
降谷零觉得自己应该发火的。
是他受了伤,是他躺在病床上,为什么她一直在问赤井?
“不知道。”他说。
他感到累,感到疲倦,他闭上眼,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但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床上,轻如鸿毛,重如泰山。
他睁开眼,惊讶地看向她,发现她哭了。
她站在那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就这样从眼眶里掉了下来,顺着脸颊,啪嗒啪嗒,落在床单上,晕成一个个小小的圆圈。
他从来没有见她哭过。
她是骄傲的、倔强的、警惕的、顽劣的。她很少在他面前流露脆弱,生气不会哭,伤心不会哭,相反,她会顶撞他、挑衅他、对他大呼小叫、甩他脸色,甚至反抗他、攻击他。他们曾经的对峙如此激烈,让他以为她从来不会服软,在他人面前哭泣。
但她站在那里,哭得如此伤心。
情绪就像水流,又酝酿了如此之久,一旦开了闸便收不住,如滔滔江河般滚滚而下。她眼泪掉得猛烈突然,却没有声音,静悄悄的,更是令人心尖都忍不住颤抖。
是他之前一问三不知的错吗?降谷零有些心虚,他弱弱开口:“你别哭了。”
“赤井是不是死了……”她抽噎着从喉头挤出几个气音。
她怎么会这么想?
降谷零说:“怎么会呢?”
“你说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降谷零无奈极了,“我没有见到他呀。”
“别人说他去追琴酒了!”
降谷零想,确实是赤井能做出的事。
“你也遇到琴酒了,你说你没见到他……”
“我们错过了。”降谷零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什么也安慰不了她,她的眼泪如洪水泄闸,哗啦啦地流。
或许是伤的太重,降谷零没有力气温声软语,巧言令色的波本和善解人意的安室透都在此刻消失了,只剩下直来直往的降谷零,笨拙地安慰着:“他会没事的,你别哭了。”
她还在哭,这回有了声音,呜咽着抽泣着,唉,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
“别哭了,算我求你了。”降谷零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祖宗啊,能不能别哭了?
她还在哭。
都是我的错,她想,我没有和他说再见,所以就没有机会再见了。
他问:“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什么都没说,她不理他,她好后悔啊!如果她知道他要去追琴酒,说什么也会和他说上几句呀!
所以明大人惩罚她,要把他带走了,都是她的错。
她钻进了牛角尖,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痛苦,她想到一个多月前,他说:“如果组织无所不能,要来杀我们,他们会先杀我,再杀你,你同意我说的吗?”
她同意他说的。
这就是一个诅咒!一个预言!
都是她的错。
降谷零躺在床上,伸出手,试图拍拍她的肩膀,但手臂举到一半就举不动了。
泪水落在伤口上,打湿绷带,将血迹晕开。
“你要相信他的能力,”他竟然会这么说,真是不可思议,“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但他受了伤……还有琴酒……”
“琴酒也受了伤。”他说。
“但那是琴酒啊……”
琴酒确实很强,但刨除一切偏见、喜恶、立场和私人恩怨,降谷零很不情愿地承认,赤井应该能和琴酒五五开吧,甚至可能略胜琴酒一筹。
“琴酒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害怕的地方。”他说。
“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也知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你问过我吗?你关心过我吗?你叫过我的名字吗?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你等在外面的时候,等的是谁?
她还在哭。
他说不出其他话了,也不想说其他话了。他沉默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他死了,她会这样为他哭泣吗?有人会这样为他哭泣吗?
不会。
人这辈子,从母亲子宫里降生,就像一颗种子,被埋在土里,慢慢长成大树。有些树长得横七竖八,却枝繁叶茂,和无数的人产生联系,有些树只顾着往上长,虽然又高又笔挺,却光秃如一根电线杆,把自己的枝枝叶叶都砍断了。
他就是那根电线杆。
自从进入组织卧底,他的过去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父母不再联系,旧日的老师同学不再联系,好友相继离世,职场中没有同事,只有上司和下属,他永远是一个人。
安室透当然有很多朋友,波本也永远左右逢源,但那都不是降谷零。
降谷零的生活,苍白得只剩工作。
他本来是可以和她产生联系的。她曾经那么乖巧听话,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亲近他,希望得到一个表扬,但因为立场、因为误会、因为偏见,他怀疑她,警惕地防着她,对她冷淡又疏离。他不信任她,拿她试探冲矢昴,利用她。他没有付出真心,所以也没收获真心。
她还在哭。
不是为他而哭,不是因他而哭。
眼泪浸透伤处的绷带,血迹氤氲开来,染红了白色的纱布。他感到疼,但心口的疼更加明显。他摊开手掌,接住她的泪水,如此滚烫,灼烧着他的皮肤、他的伤口、他的心脏。
在她的泪水中,他看到自己的孤独,晶莹如雪、纯粹如冰、清澈如泉水、剔透如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