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余带着陆奉御退下去煎药,梁安见状也退去了屏风外?。
皇帝看了她掌心的伤,沉默了一会儿,说:“真是对不住,朕似乎总是让你受伤。”
他第一句话竟然是道歉。
萧沁瓷再冷硬的心似乎都要?因此融化?一二,她看着皇帝,眼里渐渐蓄起了泪,猝不及防便落了下来。因着皇帝的服软,她的害怕和任性似乎陡然有了一个?发泄的渠道,分明是不相干的事,她却能?拿来诉说自己的委屈,好?像既然有人承担了错处,那就都是他的错。
“我都说了我不想骑马了,你却非要?逼着我去……”她抓着皇帝的衣袖,后怕都浮了上来,看他肩上渗出的血迹还有满身狼狈,哭得厉害。
“好?了好?了,是朕不对,”皇帝想抱她,但手还伤着不能?动,只能?揽过她,又心疼又后悔地宽慰,“朕不该逼你去的。”
他如今想起方?才看到萧沁瓷惊马那一刻也是觉得心有余悸,还好?最后化?险为?夷。
萧沁瓷没有哭得这么失态过,过往无论皇帝如何逼迫,她连落泪都是安静的,潮气盈满眼底,俄顷珠泪滚落,雨打梨花似的美,连眼眶的红都透着哀艳。
但她如今哭得哽咽,攥紧皇帝的衣袖,泪水将他的肩头打湿:“我将过错都推到你身上,你为?什么要?道歉?”
任性是因为?有人愿意?包容,萧沁瓷泪眼朦胧地望他,这只是一桩意?外?,可?她却因着皇帝道歉骄纵起来,指责这就是他的问题,他明明受的伤比她更重,却还要?接下她的指责,揽下不属于自己的过错。
她凭什么?凭着天子对她的纵容?
皇帝淡淡说:“确实是朕的过错,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你原本也不想骑马的,是朕要?让你学?。”他擦着萧沁瓷脸上的泪,轻声问她,“方?才的时候,怕不怕?”
“——怕,我怕疼,”萧沁瓷躲着他的手,闭了闭眼,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也怕陛下受伤。”
萧沁瓷声音很轻:“您不来救我,我怕,可?是您救了我,我也怕。”
皇帝心里一动。像是微风拂过心湖皱起涟漪,萧沁瓷话里隐含的意?味太隐秘,隐秘到他不敢置信。
他紧紧盯着她,不肯错过一丝一毫,语调也异的绷紧了:“阿瓷,你为?什么哭?”
萧沁瓷眼睫颤了颤,被泪水洗过的一双明眸更显潋滟,她只是看着皇帝,并不言语。
她有一双极美的眼,里面能?盛下千言万语,但偏偏就是不肯对皇帝说个?明白。
萧沁瓷不回答,皇帝便追问:“你哭,是因为?还害怕,还是因为?朕受伤?”
她终于说:“这重要?吗?”
“对朕来说很重要?,”皇帝用拭掉她脸上的泪珠,露出粉白的芙蓉面,细腻的触感让他的手指流连着不肯离去,他笃定了语气,“你是因为?我才哭的。”
他把萧沁瓷弄哭过很多次,但那一点都不一样。
“你不是不喜欢朕的,是不是?”皇帝看着她的泪,她在为?自己哭,“你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萧沁瓷眼中潋滟的水色都淡下去:“陛下就想问我这个?吗?”
“是,朕想知道。”
“喜欢又怎么样?陛下如今喜欢我,又能?保证喜欢我多久呢,从前我觉得陛下的情意?不过如此,但这次您救了我,我很感激,也很害怕,”萧沁瓷低声说,“我不敢喜欢你,也怕有朝一日我真的喜欢上你。”
她看着皇帝,眼里的悲哀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倘若到那时候,您不喜欢我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皇帝一震,听懂了萧沁瓷的未竟之语。她的担忧从来都来自于皇帝是天子,那不是她随时都能?抽身而退的对象,地位的不平等只会让她永远处于弱势地位,皇帝有一日不喜欢了厌了,可?以?说丢开就丢开,但萧沁瓷就得赔上自己的一生?。
纵观古今,不管是皇后或是宠妃,能?和皇帝恩爱白头的都是寥寥无几。皇帝给不了她承诺,即便给了萧沁瓷也不会相信。
“阿瓷,朕活了三十?年,没喜欢过旁人,往后也不会喜欢别人,”皇帝道,“即便如此,朕也不能?对你承诺还未发生?的事,就像你说的,不能?确定朕会不会一直喜欢你,朕也不能?确定。”
他将话说得这样坦荡,萧沁瓷对虚妄的情话嗤之以?鼻,听他这样说心中竟也不是滋味。
皇帝锁着她的目光,不许她避开:“我唯一能?承诺你的,是会一直对你好?,即便有一日我不喜欢你了,也会放你走,让你平安喜乐。”
喜欢抑或是爱这种?感情,太过虚无缥缈,来如烟云去似微尘,就像至今皇帝也没有办法说清楚他为?什么会喜欢萧沁瓷,他活到这个?年岁,见过的姑娘不计其?数,可?就是只喜欢她。
他最初被萧沁瓷的聪慧吸引,以?为?她只是貌美柔弱的孤女,情火烧得炽烈,在看透了她的虚伪自私之后也不减半点,他试过压抑或是让自己讨厌她,可?那些最终都没有用。他能?在夺位这种?事情上每一步都算得清楚,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朝政,但唯独感情这种?事他没有办法预测。
所以?他没有办法预料会喜欢萧沁瓷多久,会不会一直喜欢她,至少在此刻,他绝不会放手。
“您真是自私。”萧沁瓷淡淡道,她眼里的潮气散去之后,瞳孔显出清澈颜色,“您喜欢我就想得到我,不喜欢了就抛开,总归受到伤害的只会是我一个?人,您什么都有了。”
皇帝惊愣住,萧沁瓷喜欢将他的话都往恶意?的方?向去解读,偏偏又听上去这样有道理,他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看似为?萧沁瓷考虑的话本质上还是满足自己的私欲。
但人都有私欲,所谓的喜欢不也是一种?自我满足吗?
“我——”也许连皇帝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一番剖白里流露出来的高高在上,萧沁瓷的不能?拒绝已然够可?悲,这种?情况下她绝不会在情爱中将自己再放在劣势地位。
“陛下,倘若是这样的话,我绝不会喜欢您的。”她在回答方?才皇帝问她喜不喜欢的话。皇帝对她再好?就能?改变他们本质上的依附关系吗?不能?的,所以?萧沁瓷向皇帝要?的,不仅是情爱,还要?能?分享他手中的权势。
“您救了我,我很感激,”萧沁瓷理智得过分,说出的话都是精心计算过后的坦荡,“可?我不会因此就喜欢你。”
她说:“您也不必再问我喜不喜欢您这种?话了,是或者不是都没意?思。”
良久的沉默,帐外?有细碎的人声和马嘶,他们原本今日是来围场散心踏春,最后却又变成一地狼藉。
“朕不会答应,”出乎意?料的,皇帝没有说好?,分明占尽好?处的只会是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朕不会掩耳盗铃地过下去,况且,朕始终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喜欢我,哪怕只有一星半点。”
何况他也不是没看到希望,他指腹上还残着萧沁瓷的泪,是滚烫的,今日萧沁瓷不就对他软化?了吗?她说了许多话,却避开了皇帝一开始问她的那个?问题。
她不是不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否则她就不应该说出那句“不敢喜欢”。
萧沁瓷只是说:“那陛下就等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