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一时都停了,宴上鸦雀无声,不待晋阳王回答,倒是贵妃以团扇掩面,一双秋水明眸含情脉脉的眇过来,嗔怪道:“玉真夫人可是妾好不容易从皇后那里请来的,陛下怎好便宜了旁人?”
那时她僵坐半晌,掌心后背皆是冷汗涔涔。曾在言谈间被赐下去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或许是听腻了那首长相思,又或许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她身上寻到旧人的影子,平宗对她已起了杀心。
平宗却不肯放过她:“玉真夫人,你说呢?”
萧沁瓷强作镇定,自己都惊讶于出口的话竟能如此平静:“贫道不会弹《朝天子》。”
晋阳王淡淡道:“既然不会,何必勉强。”
平宗像是一时戏言,说过便忘,转头又命歌舞重开。
那夜她平安无事的回到清虚观,此后平宗再也没有召见她。
翻过除夕便到了景惠十六年,平宗愈发荒淫残暴、动辄杀人,宫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萧沁瓷那时便隐隐知晓今年不会太平了,却没想到变故会来得这么快。
四月十六,海棠花落。清凉殿的女官来请萧沁瓷,说是陛下请她前往,她推拒不得,只好去了。
半道上下起了滂沱大雨,清凉殿外的棠花被打得零落,殿中明烛高照,寂寂无声,鲜血从门缝里淌出来。
平宗暴毙在御座上,双目圆睁,惊疑恐惧愤怒交织在他那张苍老衰败的脸上,显得尤为滑稽可笑,大概在最后一刻他也没有想到取他性命的是他最宠爱的贵妃。
贵妃扔了金簪,不紧不慢地抬头看了萧沁瓷一眼,道:“进来,把门关上。”
萧沁瓷仍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
“杀了皇帝?”贵妃取出帕子拭手,她脸上也沾了血迹,美艳非常,“老东西真让人恶心。”
宫内响起杀伐之声,今夜楚王买通了苑内监,又与禁军勾结,要逼宫造反,皇帝的行踪不是秘密,此时他们占领了两仪殿,就该往清凉殿来了。
“你杀了他,你也脱不了身。”
贵妃旋身坐下,风情慵懒:“谁说是我杀了他?除了你,没人知道。”
萧沁瓷心下不安,此时几乎已经后悔将苏皇后和楚王密谋在近□□宫的消息告诉了贵妃,她直觉自己陷入了大麻烦中,今夜不该来清凉殿的。
“姑娘,”贵妃叫她,“那日你说你不会弹《朝天子》,是真的吗?”
“是。”萧沁瓷道,慢慢冷静下来。
贵妃叹息:“那真是可惜了,今夜新帝登基,阖该奏这支曲子。”
绯色薄纱后置了张七弦琴,为谁备的不言而喻。
萧沁瓷淡淡扫过一眼,已然能平静相对,问:“你要贺的新帝是谁?”
“除了楚王还能有谁?”贵妃色平常,“新帝登基,苏皇后又有襄助之情,我这个妖妃自然要向新帝表忠心以求保全性命。”
萧沁瓷静静看她半晌,移步到了帘后,琴弦缠上手指,她垂首时说:“你说得不错。”
贵妃大感惊:“不是说不会弹吗?”
萧沁瓷无半点心虚:“我后来学的。”
贵妃一愣,旋即哑然失笑:“萧娘子,你当真是个妙人。”
她撑额听琴,在那泠泠琴音中问:“萧娘子,你觉得楚王见到你在这会放过你吗?”
“会。”萧沁瓷头也不抬,“楚王向我姨母许了后位,他若登基,会立苏氏女为后,纳我为妃。”
苏皇后将她的美貌当作无往不利的利器,势必要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贵妃又是一愣:“那你还将你姨母与楚王密谋的事告诉我?”
“楚王若胜,自然千好万好,他若败,我也要为自己留条后路。”萧沁瓷泰然自若。
“萧娘子还真是庄家,两头通吃啊。”良久后,贵妃意味不明地说。
“我不是庄家,我是棋子,”萧沁瓷头也不抬,“棋子要想摆脱弃卒的命运,就得有粉身碎骨的觉悟。”
萧沁瓷在这场宫闱倾轧中左右逢源,两头讨好,她何尝不知这是刀尖上求生存,历来想要做墙头草的都逃不过被人践踏的命运,但她宁可抱枝而死,也绝不愿受人摆布。
但任谁也没想到,那夜坐庄的是晋阳王。
楚王在清凉殿外被人斩于剑下,那人披甲而来,见了殿中平宗的尸体色没有半分异样。
“你杀的?”萧沁瓷不知道来人是谁,只听音色便知他绝不是楚王。
贵妃柔柔拜下去:“这是妾送新帝登基的贺仪。”
“是吗。”来人意味不明地吐出两个字,倏地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而后剑尖刺进一束明烛光照,萧沁瓷被盔上寒光刺得眼疼,在那瞬息之间看清来人面容,眉眼似曾相识。
剑上嫣红染过她侧颈,抵上咽喉,冰凉的触感激得她阵阵战栗,却还要强自镇定。
“久闻玉真夫人擅琴,没想到这等清谈雅乐也奏得如此妙。”来人目光扫过琴弦,“夫人瞧今夜此景,该配什么曲子呢?”
似曾相识的问话,又兼之这样的容貌气度,男子隔帘扫过来的目光冰冷如利刃出鞘,还有那浓郁至极的血腥味,萧沁瓷终于认出他的身份。
竟是晋阳王。
萧沁瓷强自镇定,与他目光相接不过一瞬便寂然垂首,默默接上方才中断的那曲《朝天子》。今夜新帝登基,当真是没有比这支曲子更合适的了。
剑尖力度不减:“夫人不是说不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