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几分鐘的车程,他们一路无话,只有风吹耳边的沙沙作响。
朱曦曈平时不是一个话少的人,但她总觉得和温肆远独处的时候不说话好像是对两个人最好的办法。
她怕她会不小心话说太重,而这是她对他最后的善良。
乐器行从来就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们推门而入,来回扫了几遍店面,才在一个小角落里发现貌似在顾店的毕叔。
「老闆!」温肆远马上动身招呼过去,「能帮我们看一下这把吉他吗?」
「毕叔、毕叔!」毕叔热络的招呼回来,几条斑驳的鱼尾纹亲切的荡在眼边。
朱曦曈将吉他递上去,「这把吉他有点年纪了,毕叔。」
「没事!」毕叔挥挥手,笑:「我修过的吉他,多到能堆一间我这个店……我修最多的,就是我孙女的吉他。」
他们两个都是事先听过故事的人,知道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也捨不得老人家一直旧事重提,就没打算问下去了。
谁知道毕叔一边继续着手上修吉他的动作,另一边,口中念着的还是这个故事。
「我孙女好可惜啊,车祸,走了。」毕叔感慨,「那年她才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是一个少年长成大人的年纪,是一个人生的路才刚清晰的时间。
「她说男朋友要骑车载她去山上看什么夜景……最后她没看到夜景,我也没再看过她。」
心底最脆弱的那块伤口被掀了起来,朱曦曈用力抿唇,忍下了悄然翻上眼眶的泪。
「毕叔你……」温肆远有些艰难的出声,一句话硬生生的卡了好几秒才完整。「你后来有再见过孙女的男朋友吗?」
在这个问句之后,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然后才是毕叔残破的一声「没有」。
朱曦曈下意识的看向温肆远。她不知道他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想得到的究竟是一个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毕叔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扯开笑将吉他还于两个人。
「搞定。」毕叔说,笑着把朱曦曈按在桌上的钱推了一半回去,「算你们半价就好了。现在也没有谁会愿意听我这个老人家说话了,所以今天毕叔真的很谢谢你们。」
朱曦曈鼻尖一酸,默默红了眼眶。如果上门一个人毕叔就要讲一遍这个故事,他这些年下来已经痛过几次了啊?
但她好像能理解毕叔的这份坚持。
他只是想,多提一嘴他的孙女,或许有人能记得她。
抹了抹眼角,朱曦曈率先抬步离开乐器行。
门外是夏日午后正嚣张的太阳,透着几片稀疏的树叶在她脚边碎了一地。
她止步,伴随着温肆远落在她耳畔的声音。
「我去旁边试个音再走。」
他兀自说完,兀自朝着和车子反方向的阶梯走去。
朱曦曈一个转头,就见他背着吉他背袋的背影,在冬天里它柔软,在夏天里它洒脱。
她从前就很喜欢背着吉他的男生,这么说到底,怎么好像每一个她喜欢的样子他都有。
甩甩头,她抽身跟上。「你会弹吉他?」走到他右边,她在落座的时候问了一句。
「以前有人教过我。」
他迟疑了没有特别注意几乎不会察觉的半秒,淡淡回答。
「那你来一首吧。」起心动念提了一嘴,朱曦曈也不期待他会答应。
可他竟然二话不说的刷起了和弦。
弹的还刚好是她最喜欢的歌。
听见熟悉的前奏,朱曦曈扭头,诧异和惊喜交错聚于眼底。
「雨下成一片海,在我的眼底流浪。」他低低的唱了起来,「倾城的眼泪出逃,模糊了半片月光。」
在朱曦曈残存的记忆里,朱一暘特别喜欢弹唱这首歌。
她记得小的时候她总坐在他边上听他弹吉他,尤其是这首歌,她心情好听、心情不好也听。
可她不记得的是,其实不是朱一暘喜欢这首歌,喜欢这首歌的人是她。
她哥哥知道她喜欢,所以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硬是练了好久才把这首歌练起来。
「我的快乐,名字是你。」温肆远按着和弦,「你在的时候快乐很容易,你离开的时候快乐很安静。」
他唱这首歌的时候,有一瞬间很像朱一暘。
「所以我不期不盼,只许一场你此生尽兴,和快乐都无须假装。」
朱曦曈别过眼。
她第一次听这首歌听到想哭。
「祝你天天快乐,我的快乐。」
明明以前哥哥唱了好几遍她都没哭过。
「〈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曲终时,朱曦曈问。虽说是问,但语气却比一般的肯定句还来得肯定。
「嗯。」温肆远应了一声,「你听过?」
朱曦曈扯了下眼角:「我听过的次数说不定都比你多。」
温肆远不置可否。「我去年学的吉他,这首歌是我学的第一首歌。」
闻言,朱曦曈极为轻浅的笑了。「我曾经也差点要学弹这首歌。」
可温肆远偏头,对她使用的这个过去式感到了那么几分迟疑。
「有人说过要教我。」朱曦曈解释,然后又过了一秒,她似笑非笑:「不然你教我吧。」
她的这句话说得很轻,破碎在风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要说这个想法突然吗?在她看来倒也不是那么莫名其妙。
朱曦曈看向温肆远,回应着他始终没有挪开的视线。
两道目光都很纯粹,像过滤过人间无数的红尘纷扰。
「嗯?」
朱曦曈微微仰头,阳光恰好打上她的半边脸,错落了一片熠熠金光。
却同时遮掩了阴影承载着的那半边,她湿了一圈的眼角。
「我行李箱里有把我的吉他,回去我用那把教你。」
在下一阵风吹来之前,温肆远轻声应允。
又是一个一如既往的晚上,民宿打烊了,sunny催促着大家上楼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小boss的房间是一间四人房,两张上下舖分别位于房间左右两侧,中间有一段距离。温肆远和朱曦曈习惯睡上舖,芦漫葭则选择了朱曦曈的下舖。
每个收工后,芦漫葭总会爬上朱曦曈的上舖,但凡两个人聊开了,出动十隻马可能都拉不回她们。
其实芦漫葭试过几次要把温肆远拉进话题里,对他各种cue。可温肆远总能把话题聊死,像气球遇上针,扎一下就洩气。
朱曦曈偶尔,或者比偶尔再频繁一点,会往隔壁上舖描几眼,看他到底在装什么忙。
前几天是原文书,今天是……喔,也是原文书,只不过换了一本。
「曈曈?」芦漫葭抬手在她眼前挥了两下,声音抓了个空鑽进她破碎的思绪里,拉回了她。
朱曦曈挤了挤嘴角,正要回话,敲门声应声落下。
开门的人是有天。
「下礼拜三大部分的渔船都会归港,我要去港口批货,谁想一起去?」
他的这句「谁想一起去」一出来,朱曦曈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谁举了手。
「我去!」芦漫葭晃了两下掛在床边的脚。
她一个激动险些要掉下床,有天见状,偷偷朝朱曦曈撇了下头。
朱曦曈意识到了,瞇着一双无奈的笑眼,伸手将芦漫葭往后拉了拉。
「再叫上小肆吧。」sunny不知道什么时候经过了楼梯口,淡淡补了一句,「你们那天可得要叫上三个人才扛得回来的量啊,帮我把现场最好的鱼都搬回来。」
被点名的温肆远终于有了点反应,翻起身和有天、芦漫葭讨论了下当天的行程。
这个时候,有通电话打进朱曦曈的手机。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了一眼讨论得正起劲得三个人,抓起手机放轻脚步跑到院子里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