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抬头看她,冲她点点头,她也点点头回应他,随后,他就低下头去了,弯着腰,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走到走廊的窗边,这种画面,她看不得,一看,就忍不住想起很多旧事。从小到大,她的家里总是很冷清,嫁给梁辀后,纵有各种不如意,她还是感受过些许大家庭的温暖的。再后来,造化弄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独自生活。
“外公说,要谢谢你。”
她听到身后莫的声音,迅速地抹了下眼泪,“没事,要不是我耽误你……”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纪月,和你没关系,别放心上。”他看到她略微有些泛红的眼眶,心下了然,知道她多半触景生情了,“你等我一会,我进去说两句话,就送你回去。”
“没事,”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胸口翻涌的情绪,“我去和你外公打个招呼,自己回去就行。”
老人鼻孔里插着氧气,手指上夹着监测仪,头发花白,眼却很精,让人很难想象,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模样,只是说话气息没那么足了,声音小小的,差点被监控仪器发出的声音盖过,“谢谢你特地来看我噢,妹妹。”
纪月点点头,“你早点康复,我下次再来看您。”
老人打着点滴的那只手突然举起来,摆了摆,滴管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我马上要出院了,妹妹,你下次来家里看我。”
她有些狐疑地看着莫,他眉头蹙着,嘴唇也抿成一条线。
这时,老人的大儿子开了口,“哎哟,阿爸,我们刚才不是讲好了吗,听医生的话,开完刀,就能出院了。”
老人很执着,声音带着一股犟脾气,“我年纪那么大了,开什么刀,我一会盐水挂好,就要回家。”
又换成了莫母亲劝他,“医生都说了,就一个小手术,打个洞,血出来了就好了。”
纪月猛地抬头,看向莫,他的眉头一直皱着,迎着她的目光,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他外公也患的是慢性硬膜下血肿。
大概人上了年纪,都会变得执拗,老人任凭别人怎么劝,都是摇摇手,听不进去。大家说累了,莫母亲来了句,“爸,个么你先休息了,我们在隔壁顺风定了包厢。”
老人闭上眼睛摆摆手,“你们吃完早点走,明天就出院了。”一副闭门谢客的模样。
莫母亲看向纪月,“妹妹,一道吃了饭再回去吧。”说着,拿起放在床尾的手提包。
莫也走了过来,“要么,我送你回去。”
病房里暖气很足,大家的外套都挂在衣架上,此刻,各自取各自的外套,准备去吃饭。她看看莫,又看看睡在病床上的老人,突然,就想到了外婆。
“外公啊,我脑子里也有一块血,也是要开个洞,把血引出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由地停滞了。
莫诧异地看着纪月,她却色自若,“那个血块在我脑子里已经半年了,一开始是头疼,后来是没精,再后来,疼的睡不着,我还昏迷过很多次。如果不开刀的话,接下去,可能就不会说话了,然后就是偏瘫。我也很害怕,毕竟头上要打个洞。可是,不做手术,就会这样。”
她站在床尾,缓缓地说出来,床上的老人睁开眼睛看她,她笑了一下,“真的,挺难受的。”
莫想要去牵她的手,被她躲了下,“你们吃饭去吧,我得回公司了。”她看着他的眼睛,两双眼睛,一双是悲伤,一双却是平静。
纪月刚接到外卖员电话,准备下楼取外卖,门一开,看见莫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提着一大袋酒楼的手提袋。
“你怎么来了?”
这是莫第一次来纪月的家,她搬到了北外滩的一个小区。公寓是大平层,每一层只有两户人家,她的邻居是个小明星,平时在外地拍戏,也不太回来。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她,“去哪?”
“下楼拿外卖啊。”
他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我给你带吃的了,别吃外卖了。”
她笑着,引着他往家走,“顺风大酒楼的炒菜,和外卖有什么区别。”
门后,吨吨一向不喜欢莫,在他脚边闻了一下之后,就去蹭纪月的腿撒娇,她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去沙发上。”话音刚落,它就踏着小步,跑去客厅了。
纪月的家里,一眼看不见房间和隔断,于是,巨大的空间里,落地窗拼成一整幅江景画,将黄浦江外滩和对岸的陆家嘴裙楼尽收眼底。
“挺漂亮的。”
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谢谢啊。”
装修还是她一贯喜欢的现代风格,米色和灰色和黑色作为家具主色调,她指了指餐厅区域的中岛台,白色的岛柜,灰色的大理石台面,“放这吧。”
她以为莫会拿出来一堆餐盒,没想到,拿出来的是保温饭盒,“我妈给你做了几道菜,你凑合吃。”
纪月知道,他们原本是去外面下馆子的,可算算他来的时间,这菜只能是人没去下馆子,特别回家做的。他又拿出来一个保温壶,“你身体不好,熬了点乌鸡红枣汤。”说着,转身,在装修豪华的厨房里上下打量,“有没有汤锅,时间短了,再炖一炖。”
她轻轻地”嗯”了声,拆开饭盒,“现在喝一样的。”
莫外公的手术很顺利,住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住院的时候,老人一直惦记着纪月,出院时,她去看了老人。他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只是头上还带着绷带帽,里面缠着的纱布,看见她来了,赶忙和她说,“妹妹啊,不要怕,真的,很简单的,就头上插了个吸管……”
她听着,笑着颔首,一回头,看见莫就站在病房门口,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两个人好像都感受到了对方复杂的心情。
他送她回家,车刚停下,她刚准备解安全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他没敢看她,直视前方,紧紧捏着方向盘的双手,出卖了他忐忑不安的心情。
“我们不适合。”
他想到她家里,梁辀搬走了之后,看不到一丝一毫他的痕迹,“你是不想牵连梁辀,所以才提的分手吧。”
“嗯。”她明明心里藏着很多事,不过,面对他时,总是能很坦率地说出来,“我这个病啊,不想拖累他罢了。”
月头的时候,她被纪检委带走调查了3天,回来之后,只字未提,任何人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这些我都不在乎。”
他们的眼交汇,她看到他坚毅的面容和目光,那一刻,她差点就动摇了。
“我也不想拖累你。”她笑着,解开安全带,“走了,你早点回去吧。”
他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小区,背影消失在树丛后,挫败感令他感到无比沮丧。
这一年春节特别早,过了元旦,没两个星期就是春节长假了,公司从小年夜开始放假。申市的小年夜和其他地方不同,大年夜前一天才是。莫家里人知道纪月不是本地人,老家也没有亲戚之后,一直让莫喊她来家里过年。不过,喊了几次,都被她谢绝了,她说早就定了去海南过年。
航班在年叁十当天下午,这次,吨吨也一起去。它的航空箱摆在客厅中间,笼子敞开着,它钻进钻出,玩得不亦热乎。突然,它竖起耳朵听着,耳朵一动一动,过了会,跑进卧室。
它发出凄惨地呜咽声,不停去舔纪月的脸。可她躺在卧室中央,一动不动,手边是整理了一半的行李。
它呜咽着,随后,开始吠叫,前爪趴在地上,叫声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