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海在逼仄的小巷子里又走了十来分钟,最后停在了一栋稍高的筒子楼前,他抬起脚,跨上台阶。
阿银在阴影中,看到他走上楼,身影出现在每一层的窗口,直到四楼,随后,关门声响起,然后是女人高分贝的说话声,引得远处的狗都吠叫了起来。
说话声持续了十几分钟,房间里的灯才熄灭了,阿银在那又站了半个小时,确认王如海不会再离开家之后,才走开。
他在桐乡租了一辆本地牌照的白色宝马叁系车,这辆车在嘉兴、桐乡的路上太常见了,没有人会怀疑。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开着车,又回到了这条小巷里。
他将车停在小巷与大路的交叉口,这里是交通要道,点多开始,陆陆续续有人从小巷里走出来,似乎整个镇子在慢慢苏醒。
阿银在车里足足坐了个多小时后,才看见王如海慢悠悠地出现在小巷子里。
今天他骑了辆电动车,按了几下喇叭,和人打了个招呼,转上了大路。
苏醒后的小镇,热闹非凡,路上全是送孩子上学的电动车,它们争先恐后的穿行在机动车里,早餐摊从人行道一直摆上了十字路口,交通显得愈发的无序。
王如海骑着电动车,像一条灵活的鱼,来回穿游,阿银皱着眉头,用尽全力,才能紧盯住那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电动车。
电动车在大路上穿行了一会,突然开上了人行道,拐进了陌生的巷子。
阿银只能放低车速,在身后连绵不绝的喇叭声中,目光快速地掠过道路两旁每一张陌生的脸孔。
就当他觉得跟丢了的时候,突然,王如海又出现在马路对面一家早餐店门口,此刻,他已经停好了电动车,正抬腿走进店里。
阿银迅速的打了个转向灯,将车停在路边。
那是一间嘉兴烧麦店,不大的店面,摆满了桌子,蒸烧麦的炉子就放在人行道上,炉子上蒸笼迭得高高的,街坊们在排队买烧卖。
他看见王如海走进去坐在最里面的桌子上,脸上带着笑,和其他人打招呼,打完招呼,又发了一圈烟。
阿银没有走进去,他打包了一份烧麦提在手上,一副边走边吃的样子,站在人行道上。
他看见王如海的电动车就停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随后,默默地走过去,边走从打包盒里拿出一个烧麦塞进嘴里。
他在电瓶车边上蹲下,又塞了一个烧麦进嘴里,另一只手迅速的放在电动车后轮的气门芯上,轻轻一扭,阿银听到,气体慢慢泄露,发出长长的“嘶”声。
他重新坐回车里,将那几个烧麦全部吃完,又等了十来分钟,才看见王如海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和老板打着招呼,从店里走出来。
王如海走到自己的电动车边上,过了一会,高声咒骂起来,引得旁人哄笑。没了电动车,他只能步行,这令他失去了走小路的兴致,只能走在人行道上,速度不快不慢。
阿银开着车,稍稍比他快一点,从反光镜里,观察他的方向。
吃过早饭之后,王如海直奔小镇的公交站,今天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去市里找几家装修公司,谁给他回扣多,他就用谁,这种权利感,令他觉得分外满足。
阿银看着他买了张去桐乡的快客车票,快客车是往返市区和乡镇的主要交通手段,终点站都是桐乡客运中心,阿银不用担心他中途下车。果然,四十来分钟后,他就在桐乡客运中心的下客区见到王如海了。
他随着人流,从出站口走出来,就在阿银以为他会去候车厅买车票去嘉兴时,没想到,他独自走向了出租车。
阿银蹙起眉头,心里觉得异样,赶紧跟了上去,刚走了几步,就看见王如海上了一辆出租车。他立刻转身,向自己那辆车狂奔而去,阿银心里懊恼不已,自责自己太过放松了。
不过幸好,路上的车也多,红绿灯帮他阻挡下了那辆出租车,此刻就停在出租车后两个身位的地方。
他拧起眉头,紧紧盯着出租车的车尾,不再掉以轻心。
出租车停在了桐乡吾悦广场前,阿银不在乎是否违停的事,直接将车停在了路边非机动车道上,随后下车跟了上去。
王如海似乎很有目的,走进广场之后,片刻没有停留,直接就上了自动扶梯。
今天是工作日,购物广场里没多少客流,阿银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在下一层,远远看着,看到王如海一直上到了四楼,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吾悦广场是典型的购物综合体,一楼是一些大品牌的店头,二楼开始是化妆品和女装,叁楼是女鞋和男装,四楼就是儿童用品了。王如海在四楼也没有停留,又上了五楼。五楼大部分是餐饮和家居百货。
阿银有些不解,现在离午饭时间,还远得很,他面带疑惑,看着王如海走过一间又间餐厅,径直向这层楼的尽头走去。
随着王如海的方向,阿银看见,尽头是片半封闭的白墙,似乎将那片区域圈了起来。
白墙前,是一个半开的,像宜家店里那种敞开的样板房,绿植、餐桌、垂下的灯组成了一副客餐厅的定格画。
阿银看见白墙一角上写着黑色的字-“顾北空间设计”。
就当阿银以为王如海要走进去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下脚步接起了电话,接着电话的时候,他转了个身,视线无意中向阿银这头看来。
阿银反应很快,缩了一下身子,躲进了一家日料店的招牌后。
王如海似乎一直在打电话,向自动扶梯那走去,他边走,边笑了起来,“原来搬走了啊,好的,谢谢你,我去楼下买。”
“他在叁楼的女装店里买了一顶帽子,随后打车去了客运中心,买了来嘉兴的大巴车票,下了大巴后,他上了34路公交车,来了医院,中途没有去过任何地方。”
纪月点点头,“谢谢你。晚上还要麻烦你把他送回去。”
“应该的,纪小姐。”他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纪小姐是怀疑什么事?”
她笑了起来,“没什么。”即使是家丑,纪月还是不想远扬,就算早就是笑话了。
今天,王如海被允许进ICU,虽然她万分不愿意,但是他拿了顶帽子来,“我本来想买以前的老牌子,没想到,早就倒闭了。只能买了顶其他的,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带这种彩色的毛线帽。”
帽子是棕色的毛线钩出来的,还有几朵毛线花在帽檐上。纪月在家里为数不多的照片里看到过,纪澜戴着差不多的款式。
她现在头上裹着纱布,看上去像木乃伊一般,而帽子戴上之后,纪月觉得,突然又像人了。
“你今天就去买的这个?”纪月口气还是冷冰冰的。
王如海似乎很害怕和她对话,唯唯诺诺地应着,“对,我也不知道做什么,你又不缺钱。”
听完他的话,纪月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向休息室走去。
梁辀是最后从ICU里走出来的,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沉声说了句,“王如海,你如果想要住别墅开豪车,那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他顿了顿,“下一次,我就不会帮你了。”
王如海弯下腰,将头埋得更深了,忙不迭地应着,“知道了,姑爷,是我错了。”
梁辀没有看见,他佝偻的腰下,眼睛正闪着精光,亲生女儿比他想的还要心狠,不过没关系,只要姑爷有钱就可以了,至于谁是姑爷,对他来说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