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下去,“但是,我们有句古话,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
纪月突然站直了身体,“王主任,我妈的参保证明给我一下,我还要赶回医院呢。”
“在这,”王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对折的4纸递给她,“章也盖好了。”
她走过去,伸手接过,说了句,“谢谢。”
临走的时候,她听到王主任最后说了句,“纪月啊,你妈已经躺在医院了,你就剩你爸一个亲人了,你脾气也别那么犟了。
她没有回头,径直向外走去,她心里想着,其实,很多年前,她就当他死了。
眼前的画面仿佛又突然回到了十几年前,那天晚上,开完家长会回来,纪澜在路上一刻不停地咒骂着王如海。她跟在后面,不敢出声。骂着骂着,纪澜觉得不够解气,于是,转过身,“啪”的一声,耳光抽在纪月的脸上。她的脸瞬间火辣辣地疼,耳朵也跟着鸣叫起来,纪月捂着脸,别过头去,看到远处路灯下,一道鬼鬼祟祟的背影,和王如海一模一样。
王如海抬起头,他垂下来的眼角,配合着佝偻的身子,显得愈加可怜起来,“算了,王主任,别说了,是我对不起小月。”
“这样吧,老王,我回头再劝劝你女儿,你们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么。我的意思,你真想和你女儿过呢,你就跟那个陈彩桦断了。”王主任吹了口气,将杯口的茶叶吹走后,才喝了一口,“你和她不明不白的住在一起。你让纪月怎么想,你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晓得了吗?”
王如海不停地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可他埋下的头里,没有人看得到他眼睛里不同寻常的光。
昨天下午,王如海从棋牌室回来的时候,遇到筒子楼的邻居去买菜。
两人擦身而过时,他听到对方说了句,“老王啊,今天看见你女儿和姑爷了。”
他定下,转过身,从口袋里拿出烟,追上去,“我女儿和姑爷都来了?”
邻居接过烟,“是啊,下午的时候,你女儿不是开了辆白色奥迪么,就停院子里。”
筒子楼里的人都知道,王如海这个爹当得失败的很,现在他女儿发达了,他却什么光都沾不到,所以大家没事都喜欢拿这些调侃他。
王如海嘿嘿笑了一下,当作没听到,一个人又向家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他想起陈彩桦的话,‘纪澜说你怎么知道没买,我不想去住而已’,
他边走边琢磨了起来,难道纪月真的回家拿房产证准备卖房子给纪澜看病了?想到这,他突然站定,他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纪月真的给她妈买了房子。
夜深了,陈彩桦躺在床上看手机,她看见王如海还坐在客厅的躺椅上刷短视频,哼着,翻了个白眼,“老王,你不睡了?”
“一会,约了打牌。”
她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听到王如海起身,然后是关门的声音,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天天就知道打牌。”
她不知道,王如海并没有去打牌,在夜色之中,他来到了那栋熟悉又陌生的筒子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点都不灵敏,非要重重的踩上一脚,才能亮起来。不过,王如海可不敢出声,黑灯瞎火中,借着一点月光走上了三楼。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他都忘记是哪一把了,只能一把一把试着,终于,打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随后便是里面那道木门。
推开门走进去,陈设还和以前一样,王如海不敢开灯,于是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正好打到墙上,墙上那张黑白照片里的女人,正笑着看着他。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状着胆子,拿起手机照过去,原来是纪家外婆的遗照。可他的心,还是一个劲地跳个不停,王如海只能埋下头,快速走进卧室。
他知道,纪澜的东西都存在那个五斗橱里。他拉了拉五斗橱的抽屉,抽屉锁住了。不过,他早就想到了,从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螺丝刀和尖嘴钳。
五斗橱的锁就是那种最老式的黄铜锁,几下就被王如海撬开了,他赶忙打开抽屉,伸手翻找起来。抽屉不大,却什么都有,电器的发票,还有保修卡、说明书,还有一些水电煤的缴费通知单,几张旧的证件照,夹在这些单据里。
王如海随意的翻着,越翻越不耐烦,最后,他在抽屉最里面,看见一个暗红色的铁盒。这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饼干盒,边缘已经锈了,上面的字也看不清。
铁盒盖得很严,他将手机放到一边,双手用力,才将盒盖掀开。随后,他拿起手机,照向铁盒里面的东西。
长方形的铁盒里面放着纪月从小到大的集体照,还有得过的奖状、学生卡、学生证等等。比起抽屉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铁盒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分门别类,收拾妥当,甚至可以用崭新来形容了。
他翻到最后,终于,在集体照的后面,一个红色的硬壳本子出现了,还有一串簇新的钥匙。
王如海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红色的封面上,写着烫金色的字‘不动产权证书’。他笑着将它拿了出来,立即迫不及待的翻开,第一页是二维码,翻到第二页,是房产登记信息。
当看到权利人上写着外婆纪婉清的名字时,他的心顿时间沉到了湖底,可他又转念一想,外婆只有纪澜一个女儿,这房子不就等于是纪澜的么。
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庞上,他默念着第三行的地址,‘嘉兴桐乡市上广路2号相悦雅苑7号楼单元室’,默念了几遍之后,他拿出手机,将房产证上这一页的信息拍了下来。
最后,他将房产证放回了铁盒里,而钥匙,他则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
王如海把东西放回原处之后,就准备离开了,他关门的时候,一抬眼,又看见了墙上外婆的遗照,照片里,女人还是笑得那么好看。
可他不敢看,垂下眼眸,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立刻关上了门。
村委办公室里,王主任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王如海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是下意识地点着头,他看上去有些木纳。这两个人都姓王,其实是远亲关系。看着他这副样子,村委王主任做长辈的架子,又拿了出来,“我们也算远房叔侄关系,老王啊,纪月这个事吧,你就放心好了,我会劝她的,她总要给你养老送终的。”
王如海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叔啊,我对不起她们俩,其实她给不给我养老,我都认了,那么多年了,我也没想过找她。就是这次发生这个事,我突然觉得,人生无常了。”说着,他竟啜泣了起来,像委屈极了的样子。
村委主任抚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如果,我跟女儿和好了,我就肯定和陈彩桦断了,我对天发誓。”
纪月走了之后,梁辀和莫两个人,结伴走回医院。快走到医院的时候,梁辀从口袋里摸出烟,“抽不抽?”说着,他抽出一支递了过去,莫接过夹在指尖。于是,他们走到保安室边上的吸烟处。
梁辀将烟放在嘴边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他这个角度,能看见急诊楼和门诊楼之间,住院楼的那一角,纯白的墙壁,黑色的窗框,压抑得不行,于是,他又吸了一口,随后看向莫,“慈山湖的规划专家评审采购公告也贴了,标的是0万,分到我手上大概00万出头,我六,你四。”
莫正眯着眼睛抽烟,听到梁辀的话,点了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梁辀笑了一下,“有时候也挺羡慕你的,还年轻。”
“梁老师也不老啊。”
“老了。”他熄灭了烟,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有时候不服老也不行了。”
“纪月,她还好吗?”莫突然问了句,“今天,看到她,她和我一直说没事,没事。”
梁辀沉默了一会,“你可以自己问她。”
莫也扔掉了手中的烟,看向身边的人,“她是不是没什么亲人了,那么大的事,除了你,就没见到其他人来了。”
他的敏锐,超过所有人的想象,或者说,和她相关的事,他总是敏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