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舔了下嘴唇,“他们俩很早就离婚了,我一个人在古北住,家里只有保姆,司机和家庭教师。从我记事起,我就很少见到他们。有一次,我发烧了,他们才打电话给我。后来,我每过一段时间,就发烧。”他摩挲着她的手指,原来中指上戴着戒指,现在那个位置空空荡荡的,“没错,自己把自己搞发烧。后来,发烧行不通了,我就去踢球,经常和别人打架。再后来,就想过自杀。”
他说得很简单,纪月知道,他那时一定很难,“还好走出来了。”
“嗯,”他放开握着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抚摸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擦拭掉她的泪珠,“黑暗中,没有人能帮我,那只有自己帮自己走出深渊。还好,你也走出来了,这样,我才能遇见你。”
梁辀到的时候,已经夜深了,嘉兴第一医院门诊部门口的空地上,只停了几辆车,他一眼看见纪月的车,边上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宝马车,也挂着申市的车牌,他面无表情地从车边上走过。
在手术室前的走廊上,宋霁辉先看见的梁辀,朝他点了点头,他也点了下,随后,他看见纪月,她坐在宋霁辉边上,闭着眼睛,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梁辀走过去,听到宋霁辉轻轻地说了句,“刚睡着。”
他“嗯”了一下,低头看她,纪月身上披了件灰色的外套,外套很大,包裹着她的上半身,袖子和下摆垂下来,团在腿上,她似乎睡得很不平稳,眉头紧皱着。
宋霁辉也低下头看向她,“纪月,梁辀……”他看见她眉头松了下来,睫毛也轻颤着,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辀就轻声打断了,“让她睡吧。”随后,他在纪月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三个人一起坐在那,今晚只有这一台手术,走廊里异常安静。
“多久了?”梁辀问道。
“5个小时了。”
他点点头,上飞机前,收到嘉兴方面来的电话,主刀医生是从浙一请来的外主任,梁辀没有多问,在楼下看见那辆黑色宝马车时,他知道应该是宋霁辉帮的忙。
“谢谢你。”
宋霁辉笑了一下,“不需要。”他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纪月,随后,才越过她的发顶,看向梁辀,他原本温柔的眼,瞬间冷冽了下来,“不需要你代表她谢我。”
梁辀毫不犹豫,迎面直视上他的目光。
他发现,莫本质上还是个乖孩子,明明对纪月爱慕,却依旧克制又理性,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而宋霁辉就不同了,所有的温文尔雅,只是他的表象,他是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咬住便不会松口。
梁辀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那等她醒了,让她自己谢你。”
王如海回到家里的时候,天也黑了,在医院门口时,他想打车,钱却被陈彩桦拿走了,她瞪着他,“又不是没有公交大巴,坐大巴回去一样的。”
他唯唯诺诺地应了,两个人走了十多分钟,才到公交车站,坐车去大巴集散中心回桐乡,大巴再倒公交车,到家时,都过了晚饭时间,现在他饿极了,催促着陈彩桦去做晚饭。
陈彩桦白了一眼,钻进了厨房。
当年,王如海还是英俊的,在陈家镇上一个小区里做保安,叼着一根烟,坐在门房里。而自己则在小区隔壁的服装店做营业员,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看上眼了。
门房里面有个内间,是值夜班的保安睡觉的地方,他们经常在内间里厮混,王如海样子是好看的,在床上也是好的,总是摸着她的下面,让她高潮之后,才慢慢插进去。
几年之后,王如海也不再好看,床上也不再好了。他用手摸着她,就像完成任务一般,草草收场,渐渐地,两人便不再做爱,整日柴米油盐,像极了普通夫妻。
可实际上,王如海并没有和纪澜离婚。
纪澜是景勘村,乃至陈家镇里有名的笑话。年轻的时候,到处抓奸,人人都劝她离了,算了。她不仅不愿意,还要和劝她的人吵架,像泼妇一样堵在村口骂街。吵完之后,就回去打女儿。时间久了,也再没有人劝了。
村里的人都像看笑话一般看她,不过几年前,开始好了点。
很多人都知道,纪月在一个很大的公司里做领导。
陈彩桦将中午剩下的饭菜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端了出来,王如海坐在餐桌边上刷短视频。这间房子还是王如海父亲的,他和纪澜结婚之后,便住在纪澜那。后来,就是住在各种女朋友家。直到十几年前,他父亲死了,才搬回来。筒子楼还是十几年前的造得,几年前翻修了一下,依然挡不住这扑面而来的破败感。
她将饭菜放在桌上,眼睛转了一圈,挽上王如海的胳膊,她的胸脯贴了上去,他不仅无动于衷,还将胳膊抽了出来。
她也不恼,“听说,纪澜这手术,要花不少钱。”
王如海的眼睛,一直看着短视频,心不在焉地说着,“又不用我出钱,反正纪月有钱。”
“纪月再有钱,能填这无底洞?”
“什么意思?”他放下手机,看向陈彩桦,她心里直发笑,王如海吃了一辈子软饭,最在意的就是钱这个字。她想到下午在医院里,纪月站在那,将纸币从钱包里一张一张抽出来,父女总是最了解对方的。
“我问过事故处理中心的警察了,纪澜这样子,开完刀都不会醒过来,住在那个ICU里面,一天就要几千块呢。”
王如海微微皱眉,“要那么多钱啊。”
陈彩桦给他的饭碗里夹了一块肉,“你想想,纪月再有钱,会拿自己的钱去治吗,她那么恨她妈。”
“毕竟是她妈,她不会不管的,”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计较起来,不管怎么样,自己也是她亲爸爸,钱不给自己用,却给一个躺在床上半死的人用。
“我的意思是,她怎么会自己掏钱呢,她肯定会去拿纪澜的存折。”
陈彩华终于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她想到,就在两年前,自己去镇上买东西,看见纪澜在理发店里做头发。
“纪大妈,你女儿都结婚了,怎么不接你去大城市啊。”女理发师一边在给她的头发上卷,一边闲聊。
纪澜笑得意味深长,“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姑爷是做什么的,我女儿婚礼上,我看见哪些人,你们猜都猜不到,”她撩了撩身前的围布,“哎,北方又干又冷的,呆不惯。”
理发师笑了起来,她笑着和边上其他顾客,交换了一个眼。
原来大家都是不信的,不过后来,在镇上见到一辆挂着京牌的车,有时停在超市门口,有时停在饭馆门口。随后,有人就见到纪月和那个未来姑爷了,男的一直搂着她,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偶尔,能看见他一个人站在路边抽着烟打电话,说得一口京片子。
“那你女儿也不给你买个好房子,你那老楼住着不阴湿吗?”
纪澜笑了起来,“你们怎么知道没买,我就是不想去住而已。”
陈彩桦将听到的话说给了王如海听,他愣了一下,只要关于钱的事,脑子都转得飞快,“你的意思是,纪月给纪澜买了房子。”
“不一定是纪月买的,你家姑爷做什么的,你还不知道吗?”
他点点头,一说到梁辀,王如海总是与有荣焉的样子,明明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他还被纪月警告不要出去乱说,“我知道,姑爷在机关里面,还是个领导,还在北京做大学教授。”
她又挽上了他的胳膊,循循善诱般,领着王如海往下想,“我觉得,纪澜虽然经兮兮的,但是,和纪月有关的事,她不会乱说。这镇上的房子才多少钱,姑爷给丈母娘,给老外婆买一套,有什么难的。”
王如海点点头,他很了解纪澜,年轻时候有点傻有点天真,却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纪月结婚的事,她明明可以撒谎,却还是告诉了自己,他凝下,“你的意思是,纪月说不定会把这房卖掉,然后给纪澜治病用。”
还没等陈彩桦开口,他自己拍了下桌子,“那不行,我们又没离婚,这房子我也有份。卖了去填这窟窿,我不同意。”
陈彩桦看着男人,觉得好笑极了,明明和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脸皮到是一顶一的厚,她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幸好他们俩没离婚,不管如何,纪澜的东西,她总能分到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