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也是人啊!招娣猛然地意识到一件被她忽视已久的真相。她低下头,看到四只肮脏的爪子变成了双手双脚,身上褪去了粗糙泛黄的毛发,原本与地面平行的腰身渐渐九十度抬起,从四脚爬行变成了直立行走。她变成人了。
招娣宛如匍匐在草丛里的毒蛇,潜心地等待时机的到来,只为了能够使猎物一击毙命。某个雨天,邻居让招娣带个口信,说是因为雨水冲垮了车道,下山的车暂时停运。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她不畏风雨,急匆匆地跑回家,和父母亲说,车在路上等了很久,要快些去,不然就赶不上吃喜酒了。父母亲不疑有他,把招娣丢在了家里。
其实,招娣看见他们走后,在客厅焦急地来回打转,甚至紧张得吐了出来。她只怕谎言被拆穿,他们中途会回来;又怕山泥冲不垮,他们侥幸逃过。总之,她撒了谎,不成功便成仁。她一心想让他们快些死去,而且是要痛苦地死去。她再也无法压抑浓烈的恨意,跑到雨中,仰天长啸。
万一,万一他们没有死成,那么她就要死了啊!接着,她冲进厨房,拿着菜刀在空中挥舞着。随后,她又觉得菜刀笨重,于是想到了百草枯。但是,她想,如果有人发现她是杀人凶手,是要坐牢的。她没有必要把自己搭进去。所以,她需要一个万无一失且全身而退的办法。她坐在客厅的门口,死死地盯着外面,似一条把牙齿磨得咯咯响的猎狗,静静等待任何一个不知死活的猎物。
在思考的过程中,掌控冲动的魔鬼悄悄地离场。她逐渐冷静下来。杀人必须偿命,没有人能够轻易逃脱的。现在是逃跑的好时机吗?她才十四岁,能跑去哪儿呢?如果不跑,被买给人贩子,那么之后的日子会好过吗?不会的,父亲不把她当人,那么其他陌生男人同样不会把她当人看待。她要跑,她一定要跑。
如此想到,招娣立即回到房间,收拾行囊,接着来到父母的卧室,掀起床板,发现一张银行卡和一个红包。她纳闷地打开红包,发现里面放了两千块钱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潦草的一行字:妈妈对不起你。她愣了一下,随即爽快地把钱揣进口袋里。正当她背上背包,跨出门槛,外边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是父亲带着人来抓她的吗?招娣胆战心惊地暗想道。她因为恐惧,双腿一时像两根钉子钉在了地上。她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一个接着一个认识的村民走进院子里,有的女人在抹泪哭泣,有的男人则低头不语。其中一个带头的,似乎是父亲的朋友。他来到招娣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她的父母和弟弟出意外,死了。
众人都看着呢,她是不是要哭一下,否则就会有人怀疑她身上的行李?招娣想道。说是迟,那时快,那张纸条似乎成了她的催泪剂。她不由分说地痛哭起来,似乎是为自己多年的委屈而宣泄着……回忆就到此为止,因为她的丈夫正在门外叫着她的名字。
早晨九点半的飞机,他们要前往贵州。裘瞻博是行动派里的佼佼者。他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把工作安排和旅行计划都一同处理好了。徐小云本以为还能拖一拖。她打开卧室的房门,看到裘瞻博那温柔的笑容,怎么忍心摧毁呢?她知道,他对蜜月旅行期待已久。
毕竟,丈夫极其认真地用电子文档订制一系列地游玩安排,不断地从网络上参考景点评论和询问众多好友的意见,甚至将无法人为掌控的天气都设为考量内容。他好似沉浸在个人的世界当中,没有特别留意到妻子那不太高涨的情绪。
一想到贵州,妻子便会联想起那些藏得深不见底的往事。她一直害怕丈夫会心血来潮地要求她带他回老家。也许,他是出于好,所以想要看一看妻子的故乡是怎么样的。但是,对于从那里逃出来的幸存者来说,无疑是回到了最为让她痛苦不堪的魔窟。
最可怕的是,如果他问起家人的死亡原因,那她该怎么解释呢?如若让她说谎,那等同于自杀,那她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