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在乎,朕心中有自己的成算,太后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她若想除掉你,什么捏造的手段没有?”斛律步真猛地转过身来,瞳孔幽幽地皱缩,“赫连少保,朕不能救你,但是可以满足你的请求,只要你说,朕尽力去做。”
“可汗此言差矣,”赫连骧诚惶诚恐,“如果可以,请可汗不要再因为罪臣的事情和太后龃龉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替那个女罗刹说话!”斛律步真恼怒了,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恼怒,又心生悲悯地噙着泪,“你看看你这满身的伤,她这不就是屈打成招么?”
赫连骧几乎是乞怜道:“可汗误解太后了,也高看了臣,臣被色欲蒙蔽了双眼,卖国求荣,丢了骨气,本已经不配出现在可汗眼前。”
斛律步真咆哮着,一不小心就破了音,他常年患肺痨,不能多言:“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要再这么说自己!”
“我们都是母后的儿子,你虽然是义子,可我总觉得她对你更好,”斛律步真一副如丧考妣的苦相,“没想到,下场仍旧凄惨。”
赫连骧垂首:“可汗,臣要回去交代罪状了,今日臣已经答应说出一切。”
斛律步真温言一笑:“朕记得今天是你的生辰,从前承诺送你你一只渤海国的率宾良马,不过似乎没什么必要了,我想,你更需要这个。”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白玉药瓶。
赫连骧蓦地抬起头,霎时间便明白了,双手接过:“罪臣赫连骧,谢可汗隆恩。”
“生辰快乐,”斛律步真语气沉重,像是在告别,“太后决计不会饶你的命,更不会让你死得好看,我想让少保体面地走。”
赫连骧身上战栗未消,起身欲走,只听背后飘来一句炙热的话:“骧哥,来世再见,希望我们不是君臣,而是真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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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苏梵净一夜春宵过后,慕容迦叶同他一起用过早膳,如常去上早朝,坐于帘后听百官述政,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景象。
龙椅之上,斛律步真容光焕发,中气十足,几次抢了慕容迦叶的话头,他对朝臣的发问都侃侃而谈,许多冗杂的事务都被他轻松化解,积年的肺痨似乎一夕之间痊愈了。
太宰纥骨盖明道:“启禀陛下,昭玄寺大统苏梵净几次出入宫禁,实在不妥,有辱国母名节。”
斛律步真望向帘后:“母后,儿臣尚未置后宫,不晓得宫闱之事,还是您来说罢。”
慕容迦叶气定闲:“说起这宫闱之事,可汗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也到了立可敦的年龄,外面人都说可汗缺少阳刚之气,不近女色,身边连伴读都是些貌美的少年,此时春暖花开,正是娶妻的好时节,也好堵住了众人的悠悠之口。”
斛律步真被戳中心事,一时语塞:“依母后看,哪家的姑娘是合适的人选?”
慕容迦叶笑道:“母后不是迂腐的人,不想包办你的婚事,帝后相爱相惜,同心同德,是一朝乐事,只要是可汗喜欢的女子,无论身份尊卑,都成。”她故意将“女子”两个字咬得重。
“谢母后。”斛律步真挤出一个笑,握拳抵住嘴唇,脊背不禁渗出冷汗。
这对貌合离的母子二人透过厚重的珠帘,目光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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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之中,赫连骧因淋雨而感染风寒,因发烧而暂停审讯,慕容迦叶派去两名得力郎中,奋力抢救,直至日中,仍未醒来。
“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先让他烧着。”慕容迦叶将与赫连骧有关的烂事抛诸脑后,将午膳设在亭中水榭,摆的是一桌清新嫩绿的竹笋宴——干笋咸鹅汤、笋焙鹌子、青笋酱汁、油炸金笋、玉笋粥。
斡扎朵侍立一旁:“春雨润如油,小笋冒出头,这一桌山珍,都是苏大统从潮音寺后山竹林中送来的,真是有心了。”
慕容迦叶浅笑,若有所思,便信手夹出叁块竹笋,摆在桌上:“朵儿,可敦的人选,你有什么看法吗?”
斡扎朵看着那叁块并排陈列的竹笋,沉吟一会儿,便伶俐道:“这块长的,应是五兵尚书万俟恺的幺女万俟卓,这块短的,应是相国纥奚雍的长女纥奚其其格,而那一块,则是太后的侄女,慕容,适龄的女子中,此叁人家世容貌最为相当,都有成为可敦的潜质。”
慕容迦叶拍案叫绝:“好你个朵儿,没有你猜不到你的东西。”
斡扎朵恭谨拿起一副牙箸,夹起那块不短不长的笋:“后位不落入他人之手,还是要慕容姑娘入主中宫才是。”
慕容迦叶想起那个面目酷似自己的侄女,不禁喟叹:“唉,我这个做姑姑的,亲手让这孩子失去了爹娘,还要让她来这勾心斗角的深宫,实在于心不忍!”
斡扎朵:“太后常说,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慕容姑娘既然姓了慕容,就要背负这个贵姓的代价,她性情沉稳,很像太后年轻时,日后入宫必有所作为,定能臂助太后,挟制可汗。”
此一番言,彻底纾解了慕容迦叶心中长久的纠结,她笑逐颜开,将一块酥脆的炸笋塞进斡扎朵的嘴里:“知我者,朵儿也。”
斡扎朵鼓着腮帮子,囫囵道:“谢……谢太后!”
突然,一个漆黑的身影带着噩耗来了,崔绰急禀:“禀太后,阮红泥逃跑了!”
慕容迦叶停杯投箸,惊坐起,愤然道:“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