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阑雅束目不暇接:“青天白日的,谁放烟花呢?”
茹吉奈定定地瞧着那烟火,瞳孔一缩,每开放一朵焰火,她便口中喃喃,似乎在默默记录些什么。
慕容迦叶被这响声震得肝胆俱颤,酒已经醒了大半,定睛一看:“这是娑罗花?”
娑罗花为娑罗教圣物,她朝下望去,只见一个金衣鹿帽,手持铜鼓的年轻女子在飞桥之上跳舞,烟花、舞步随着鼓点律动,远远看去,如同一朵飞旋的莲花。
桥下,只见许多人以跪姿仰视她,顶礼膜拜如同信徒,泼天的铜钱金银如雨下,纷纷落入她脚边的金桶中。
茹吉奈:“这是娑罗教圣女,阿云瑰,从前我们大燕还是龟缩在漠北的一个嵬然部落之时,牧民们皆信娑罗教,只是你临朝之后,将国教改为了佛教,她这个圣女地位便一落千丈,只能靠跳这舞赚钱为生了。”
“就是这个女人鼓吹娑罗教教义,让百姓们以人为祭,大行巫术媚术,甚至把襁褓中的婴儿杀死做药引,”慕容迦叶朝窗子外大声一吼,“装弄鬼的淫巧技罢了!有什么可看的,散了散了!”
这一吼,确有些效果,不似刚才那边轰动,可阿云瑰却不以为意,兀自跳着,莲步稳健,口中渐渐响起悠长的咒语,是一首用嵬然古语吟唱的招魂歌谣。
“霍里、霍里、霍里色,
霍里、霍里、霍里色,
从旁截住呀,
从后拦阻哟,
向天跪祷呀,
向地叩请哟,
霍里、霍里、霍里色,
你好不容易来了哟!
……
霍里、霍里、霍里色,
霍里、霍里、霍里色,
你的眼睛睁开了呀,
你的贵体翻动了哟,
向天跪祷呀,
向地叩请哟,
霍里、霍里、霍里色,
你已经回来了哟……”
这如泣如诉的呼唤叫人心震撼,仿佛冥冥之中有种魔力,让周遭都宁静下来。
茹吉奈摇首叹道:“你可别小瞧这女人,她自号为敕勒川土地上最后一位通灵女巫,如今纠集了数万信徒,倒拧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到时候闹起来,你可头疼死了!”
慕容迦叶听得心不宁,阿云瑰的声音,叫她想起苍凉的西木伦河,想起儿时的大草原上盛大的黄昏。
也想起,毡帐里流血的女婴,那是她刚出生三天的亲妹妹。一种深邃的恐惧笼罩了她,慕容迦叶感到浑身不适,一阵隐隐的头痛再度袭来:“有我在,这等误国害民的魔教,就别想沉渣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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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对面的楼上,元璞正端坐啜饮,他自鸣得意,袖手旁观着这纷乱的一切,闭上眼睛,楼下古老悠远的招魂曲牵动起他曾经的记忆——昔时,他还是拓跋家的子弟,是敕勒川上人人敬重的骄子,可那场暴乱之后,本实力强大的家族在争霸中却彻底溃败,那时,若不是他带着部分子弟主动投降,献上一枚“罪魁”的首级以表忠心,拓跋家族的血脉几乎就要覆灭于历史长河。
那一天,紫蒙川风烟不散,大雾苍茫,寒风侵入骨髓,年轻的拓跋璞提着叔父的头,血液尚还温热,狠狠地淋湿了衣袍前襟,却也掩盖了不绝的泪水,他俯首称臣,向一身戎装的新后慕容迦叶行叩拜大礼,她沉吟了许久,也许是想到了青春往事,终于启唇,决定放过他一马。
自此,朝臣们明里赞他审时度势,暗中又讥讽他六亲不认,可拓跋璞不顾这些风言风语,尽心辅佐慕容迦叶,率先助她策动汉化改革,亲自将拓跋姓改成了元姓。
奄忽之间,一个缱绻的柔声在叩门之后徐徐响起:“客官!你的酒好了!”
元璞迅速拭去泪水:“进来吧。”
那是一个金衣鹿帽,手持铜鼓的女子,裙摆飘如莲花,带来一阵夹杂着麝香的轻风,元璞呼吸为之一窒。
阿云瑰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走进他的包房,甚至懒得乔装改扮,她仿佛真的像佐酒的歌姬似地,用窈窕的舞姿将元璞的空酒杯斟满——
她的赤足上系着铃铛,纤细的脚踝灵活地旋动,玲珑作响,元璞看着她步步逼近,将腿轻灵地挂在了自己的的肩头,那双纤纤玉足便在他耳畔时不时地撩拨着,他看得出,她是故意在卖弄自己的风姿:“元大人,想不想将我纳为己有,夜夜承|欢?”
元璞望着她那张脸,她的脸被视作祇,是娑罗女的化身,金粉敷面,浓妆艳抹,也掩不住皮骨的清丽,他打趣地回敬道:“我命中克妻,恐怕寒舍是无福之门。”
阿云瑰转换了一个姿势,一屁股坐在元璞的腿上,手腕攀上他的脖颈:“别装啦,客官,男人的脑子里,不都是这些事吗?”
元璞将折扇刷啦啦抖开,坐怀不乱:“姑娘,你贸然闯进我的包间之中,打扰我的雅兴,还公然撩拨,语出不逊,是不是有些耍流氓了?”
阿云瑰忽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架在元璞的脖子上,她脸上的笑颜陡然间烟消云散,转而洒上森冷冰霜:“说,你为什么要窥探我?从上个月开始,我每次表演,你都在同样的位置观看,而你也不撒金币,显然是刻意为之,说,为什么?”
元璞苦涩一笑:“我最近还真是总有血光之灾,你是第二个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人了。”
阿云瑰微微运腕,将刀刃浅刺入元璞的颈部,直至渗出鲜红的血迹:“别他爹的废话。”
元璞伸出手腕,露出腕上的手串,手串光润白皙,由人骨制成:“信徒拓跋璞,恭请圣女安康。”
阿云瑰心上一凛,他的眼眸中流动着逝去已久的、澄澈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