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不敢。”
“你不敢!?”
成元帝的声音骤然提起,“你今夜在做什么?朕哪里对你不好?哪里对不起你,竟让你如此恨朕,让你连弑君这种事情都敢做得出来?!”
茹嫔跪在地上,同样的脸,面上却不悲不喜,月光垂落在她脸上,如同死灰一般寂静。
她轻笑,“为什么恨,陛下,难道您自己不清楚吗?”
成元帝梗着脖子,青筋像是快要冲破皮肤,“就因为嘉祺的死吗?那也是朕的儿子,朕也心痛,但事已至此,这么多日了你为何还沉湎不肯回头?朕已经赏赐了你,补偿你,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到底要如何!”
茹嫔抬起头,脸上挂着讽刺的笑,“陛下,原来您也知道嘉祺是您的孩子,那他病重喊痛,苦苦哀求想见父皇一面的时候您在哪儿?榕春苑阴寒如同冰窖,嘉祺在我怀里渐渐冷透的时候您在哪儿?”
“您不是在宠信新进宫的美人,就是在道观里求仙问药,妾在养心殿前跪了一天一夜,都求不来新的银碳,妾唯一的孩子病入膏肓,您却让我照看有身孕的柳婕妤。”
茹嫔声声泣血,倔强的瞳孔被泪水浸润,心脏绞痛,按着胸口声嘶力竭道:“您说,您初见妾时,觉得妾柔茹温顺,难道是妾愿意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吗?陛下,妾真的很恨您,您有后宫佳丽三千,有许多个子女,可妾只有嘉祺一人,孩子是可以再有,可嘉祺却永远没有了……”
成元帝按着桌子,伸出的手气急发抖,“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你在用什么身份跟朕说话,好,就算你说得这些是朕有失公允,可朕不是补偿你了吗?你做什么样子给朕看,你在榕春苑闹疯病,对朕不是冷脸便是哭哭啼啼,朕念在你丧子之痛的份上朕都不跟你计较,朕原本以为你今日终于幡然醒悟,可你就是这么对朕的吗!”
茹嫔绝望地闭上眼,“陛下,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她会愿意侍寝吗?在您眼里,妾不过是个玩意,您真的在乎过妾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吗?”
成元帝忽然冲上前,一把擎住她的下颚,冷然道:“你到现在是不是还在懊恼刚刚没能杀了朕?”
“是。”
成元帝目眦欲裂,一脚踹在她心口,“贱人!”
茹嫔本就体弱,被踢得翻了出去,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胸口凹下去一块。
“来人!”
成元帝在殿内站直,整张脸都陷在阴影里,陈屏胆战心惊地走进宫殿,头也不敢抬,“奴才在……”
“茹嫔身负妖邪,祸乱后宫,于国祚有危,即刻割舌,拖出去,凌迟。”
榕春苑这一夜的宫变被封死了消息,真实情况究竟是什么一点也没有传出去,众人只知道是茹嫔丧子之后体阴被邪祟附身,志不清,差点伤了龙体。
廖重真开坛做法,阖宫上下都紧随其后焚香烧纸,去除邪祟。成元帝受了惊,从那夜之后落下病根,他对廖重真所言的“真龙天子,王气护身”一说深信不疑,觉得是自己之前虔心求道有效,于是连夜提拔了廖重真,沈居和等言官数月的规谏一下子毁于一旦。
宫变第二日,因倒春寒引起的大雪彻底消逝,道路不再结冰,皇子重新开始至文华殿读书。
过去,成元帝子嗣单薄,文华殿内只有八皇子与九皇子两位皇子就读,后来九皇子薨逝,文华殿只剩下八皇子一人,由沈居和、戚方禹以及几个阁臣分别教导。
八皇子跪坐在筵席上,面前沈居和正在看他近来的书法,刚要开口点评,便见他垂着头,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居和放下手中的宣纸,平心静气道:“八殿下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八皇子回过,身形一颤,立刻低下头,“对不起,先生,学生知错了。”
沈居和不答,八皇子对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很敬畏,见状伏下身,将双手伸出摊开,“先生责罚我吧。”
“八殿下从未这样过,比起责罚,臣更想知道,是什么缠住您的心,让您无法专心。”
八皇子抿了抿唇,忽然抬头道:“先生,您见多识广,那您认为,这个世上真的有妖邪吗?”
“有。”
“在哪儿!?”
“在人的心中。”
八皇子怔然,“学生不懂。”
沈居和慈声道:“殿下读过佛经吗?”
“只读过一点……”
“在《大智度论》里有讲到一句话,‘夺慧命,坏道法,功德善本,是故名为魔’,这里的魔指的就是人心中的邪恶,换句话来说,即不加约束的欲望。”
沈居和继续道:“殿下提到的妖邪也是如此。”
八皇子似懂非懂,“那么所谓的邪物即是人心险恶,所以世界上根本没有妖邪?做坏事的其实都是欲望太甚的……人?”
“官员贪墨,会致民生凋敝;将军鲁莽,会致丟城失地;帝王独断,会致君臣否隔,纲纪废弛,这些都是欲望不加约束的后果。”
八皇子若有所思,“那么,越是上位者便越要约束己身,才能对下位者言传身教是吗,先生。”
沈居和面露赞赏,“是,殿下,道义存于心中,身体力行,这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只是身居高位者往往要承担更多责任而已。”
“学生明白了,多谢先生。”
“那么,是什么让殿下想到了这样的问题?”
八皇子小小年纪背脊挺直,双手在大腿上放平,犹豫了一番道:“以前学生和嘉祺一起读书,后来他……文华殿便只剩我一人了,茹嫔娘娘从前对学生很好,嘉祺薨后她伤心过度,学生今早来文华殿前原想去探望她,但……”
他声音越说越小,“我听到宫人说,茹嫔娘娘被妖邪附体,差点伤了父皇,是廖天师及时救下父皇,父皇醒来很生气,怕妖邪会继续伤人,所以将茹嫔娘娘赐死了。”
沈居和色一顿,今早成元帝确实没有上朝,说是春寒伤了肺,要修养两日。
沈居和忽然起了不好的预感,“陛下人呢?”
“父皇龙体受伤,廖天师给父皇吃了仙药,父皇已经好了,或许在养心殿吧?学生也不太清楚。”
话音刚落,沈居和便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起来,八皇子伸手扶他,“先生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