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傿看了一眼,“她应该是卢济宗派来监视殿下的,殿下打算处置她吗?”
“我若是处置她,会打草惊蛇的。”
“也是。”
季时傿抿了抿唇,将腰间的荷包摘下来翻了翻,这里面装的是陈太医炼制的安丸,方便出门在外服用的,不必就水,入口即化,就是苦得厉害。
季时傿护送楚王南下的途中不敢懈怠,所以一直没有服用过,自然也没有打开过这个荷包,此时拆开一看才知道里面不仅有药丸,还有一包桂花糖。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偷偷塞进来的。
季时傿心里一热,暖化了开,刚刚还紧绷的嘴角陡然溢出来几分笑意,但现在不是她能睹物思人的时候,只能压下心头的情绪,从荷包里拿出来一枚安丸,往角落的美姬走去。
她抬起手又将对方劈醒了,未等对方完全清醒,便强行掰开她的齿缝,硬是将那枚安丸塞了进去。
美姬猝然惊醒,来不及吐,药丸已经在她嘴里化了个干净,苦得她胃里直反酸水。
季时傿捂住她试图干呕的动作,厉声道:“再乱动小心毒素流得更快!”
她眼尾狭长,笑起来尚有几分亲和,冷脸的时候则格外骇人,那名美姬果然不敢动了,眼睛几乎被泪水泡肿,喉咙里是抑制不住的呜咽声。
赵嘉晏从堂屋中心走过来,一字一顿道:“解药只有本王有,不想死的话,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美姬俯身连连磕头,声泪俱下,惶恐道:“是,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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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京城,热浪滚烫,暑风吹得人心烦闷。
梁齐因看不进去书,只能从案前直起身,将窗户推得更开些。
“公子!”
陶叁急匆匆地跑到廊下,热得出了一身的汗,擦了擦脸道:“那个安丸我找大夫查过了,一点问题也没有。”
梁齐因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道:“没有问题?”
陶叁道:“我找了许多有名的大夫,都看了,真没问题,就是普通的安丸,用料倒是很昂贵,寻常人都用不起。”
怎么会呢。
梁齐因情凝重,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那两个宫女没有问题,陈太医也没有问题?先前让陶叁他们去调查过太后赐给季时傿的那两个丫鬟,确实没有查出来任何疑点。
家世清白又简单,但干净过头的事物就有造假的可能性,所以他才会在给季时傿放桂花糖的时候偷拿了一颗安丸,让陶叁去找人化验。
然而现在陶叁告诉他,安丸没有问题,丫鬟也没有问题,难道真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公子,那现在怎么办?”
梁齐因摇了摇头,“暂时先这样吧。”
陶叁耸了耸肩,宽慰道:“公子,你就是太紧张了,季将军那么强势一个人,哪里那么容易被人迫害。”
“镇北侯难道不强势?”梁齐因淡淡道:“你看他是什么下场。”
陶叁一时语塞,讪笑着刮了刮鼻子。
梁齐因呼出一口气,转身坐回案前,“她强势是她的事,我想保护她是我的事。”
好像世人都认为,本身性格刚烈要强的女人就活该被忽视,活该承担更多,哪来的歪门邪道,真废话似的。
第7章 戒断
六月中旬的时候, 楚王赵嘉晏以捉拿南下流民的名义让季时傿去了南疆,统共带了不到二十人,原本一切计划得都很顺利, 但没想到被申行甫临时插了一脚。
果然如同梁齐因所说,哪怕成元帝同意季时傿可以南下,也不会允许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申行甫这个寒门出来的穷书生,固执且守旧, 官场蹉跎后心有怨言,想改革但死脑筋, 看着像激进派, 思想却又古板。赵嘉晏安排季时傿去南疆, 申行甫也能猜出其中用意,但嘴上却不留情, 认为赵嘉晏不应该把重要的担子交到女人身上。
哪怕季时傿多年来坐镇北境, 战功赫赫, 申行甫这个远在京城的读书人体会不到,他只认书上的死理,“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总之这些事情应该让男人来做,妇人不该抛头露面。
季时傿听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照旧翻身上马, 淡淡道:“大人《女戒》背得这么熟,莫非其实是女儿身?”
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 气得申行甫当场就要撅过去了。
卢济宗巴不得她赶紧走, 一听说季时傿要去南疆便立刻派人给她开了城门。
一行十数人出了中州, 南下渡江之外还要翻过一片山林, 夏日暑气蒸腾,蚊虫极多,越往南越是,季时傿本就烦,被申行甫吵了一通就更烦了。
“啧。”她勒着缰绳忍不住骂了一句,“最烦这群啰哩巴嗦的老酸腐,不管民生管女人,读得什么狗屁圣贤书,管得忒宽。”
骂完了又觉得何必呢,跟这种人计较什么,现在的人谁不是被三纲五常约束着长大的,只不过她是个特例,别人自然看不惯。
前世的时候,刘方周等人还不是一天到晚要参她,觉得只要她在朝一日,民间风气就会被她带歪,要是天下女子都学她一样不恪守妇道,净想着出去抛头露面怎么办?
那这从古至今以男人作为主体驾驭的官场和世道不就岌岌可危?季时傿一边骑马一边忍不住心想,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处他们占了,便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规束别人,对女人那么多约束,是怕她们强大起来会抢自己饭碗吗?
如果将来女子也能入学,也能为官就好了。季时傿酸溜溜地想到她自己,别人若跟她一样早就封侯拜相,而自己只有成元帝赐的一张写了“定宁”二字的牌子,太寒酸了也。
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吃不起饭了,圣上的墨宝能不能拿出去卖钱。
“大帅!”